世無雙走到左邊,坐在了荀文卿旁邊的蒲團上。
「墨子,不會介意我唐突吧?」世無雙笑着整整衣襟。
「自然不會。」荀文卿也笑笑看着他:「無雙可是初次面見夫子?」
「是啊。」世無雙吸吸鼻子,一臉沒睡醒道:「我其實也不想來的,奈何家中老父親苦苦相逼。」
「令尊也是為了你好。」
「誒,一言難盡啊!」世無雙嘆口氣:「你爹肯定沒這麼迂腐,非得叫你來上學。」
「是啊......」荀文卿面色不改:「可惜家父在兩年前就已經去世了。」
「......抱歉,提到你的傷心事了。」世無雙有些尷尬。
「無妨。」荀文卿道:「斯人已逝,不必介懷。倒是無雙,初次來到稷下書塾,可有什麼感觸?」
「額,庭院挺好看的,環境挺好,但是有些人沒什麼眼力見。」無雙想起早上那個叫「子書」的書童就來氣。
「呵呵。」荀文卿勾起一抹淺淺微笑:「你可知,夫子這稷下書塾中的『稷下』是何意?」
「難道是為了關心土地?」世無雙眨眨眼,古人動不動就是江山社稷,這『稷下』可不就是土地嘛!」
「噗嗤。」荀文卿忍不住一下子笑出聲來。
「那是什麼意思?」世無雙覺得自己被嘲笑了,很不開心地撇撇嘴。
荀文止卿止住笑,告訴他:「稷下,源自戰國時荀夫子的「稷下學宮」。而夫子最是仰慕荀夫子的學術理論。一直以為只有荀夫子才是真正繼承了孔子的正統儒家思想。」
「可我記得荀況的理論在西漢就已經沒落了啊......」世無雙問道:「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到武帝的獨尊儒術,尊的都是孔孟之道,為何夫子......」
「若是太平盛世,孔孟之道必然施行。但是如今士人多尊老莊,談玄論道,孔孟之道可曾救世?」荀文卿語氣平淡。
「如此......」世無雙剛想說什麼,卻不料突然聽見李夫子正在叫他的名字。
「世無雙!」
「在!」他條件反射立馬站起,然後行禮:「夫子。」
「聽說你今天來得很早呀!」李先生捋捋下巴上的鬍鬚:「這很好!老夫知道你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又是出自世家這樣的名門望族,想必平日裏也是飽讀詩書吧?」
「噗嗤……」聽到李先生這話,幾乎在座的人都笑了。
這蜀郡誰都知道,世家公子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字都認不全呢,還飽讀詩書?
「咳……」世無雙也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夫子取笑了!」
「誒,怎麼能說是取笑呢?世公子切不可妄自菲薄。」李夫子笑笑:「這樣吧,老夫就問你一個問題。你若能答出來,老夫就不為難你。世無雙,你可知老夫這稷下書塾是出自何處啊?」
問這個,擺明了是在刁難嘛!世無雙在心裏翻了個大白眼,還好……他用餘光瞥了一眼荀文卿,他依舊保持着風輕雲淡的淺笑。
世無雙抿嘴一笑,既然有貴人相助,那就獻醜了。
他裝模作樣地沉吟片刻,便朗聲道:「戰國時期儒家荀子有學宮名曰「稷下」,而李先生素來儒家經典見長……這稷下書塾,恐怕也是出自於此吧?」
……
一片沉默。
片刻后,立馬炸開了鍋。
「他居然答出來了?」
「不是說世家公子是個文盲么?他怎麼會……」
「誰知道他說得對不對?許是胡謅的呢?」
「就是……夫子不也還沒發話呢!」
世無雙安靜地站在李先生面前,任他如何看,他始終一言不發,以不變應萬變。
這種時候,就應該不動如山。世無雙好歹還是看過《孫子兵法》的,畢竟……這些迂腐的老頭最喜歡最喜歡這麼考驗人了。要是今兒個他熬不住了,還指不定今後這老頭怎麼折騰他呢!他可不想操著一手宋體去抄什麼儒家五經……
「嗯……」李先生終於滿意地點點頭:「不錯。沒想到世公子如此博學……老夫之前倒是看走眼了。」
「夫子過獎。」世無雙笑眯眯道:「小子有幸跟着夫子學習,倒是要請夫子多多擔當了。」
「哈哈……」李先生大笑起來:「世公子果然有趣!好了,老夫也不考你了,你且坐下吧。」
「謝夫子。」世無雙坐下,用手肘碰碰身邊的荀文卿:「墨子,謝了~」
「不謝。」他回之一笑。
「對了!」我世無雙看向他:「你是怎麼知道夫子要考我的?」
莫非他臉上寫着「囂張」二字嗎?
「很簡單。」荀文卿看向講桌前的李先生:「因為你是唯一一個來的早又沒有去拜見他的,進來之後也沒有向他行禮的。」
行禮!呃……倒是忘了這茬,昨天父親才叮囑他的……古人這些繁文縟節呀!
世無雙不由地嘆口氣,不禁為他以後的日子擔憂起來。
「無雙為何嘆氣?」
「我怕以後夫子刁難,再沒清閑日子過嘍~」他搖搖頭,一臉生無可戀。
「只怕夫子不刁難你,你也沒什麼,好日子過。」荀文卿的聲音依舊溫柔似水,說出來的話卻大相徑庭。
「何以見得?」世無雙虛心地湊過去:「還請指教。」
「侯笙那群人……」世無雙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那群公子哥的臉上個個都帶着猥陰險猥瑣的臉色:「恐怕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你突然的轉變,恐怕會引起別人的格外關照。」
荀文卿這話,帶着些許關心和試探。他也很驚訝世無雙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結果世無雙根本沒有注意他語氣里的刺探,「哼」了一聲,不屑地瞟一眼侯笙那一臉的不甘和陰險,大大咧咧道:「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不足為懼。」
「不可掉以輕心啊……」
荀文卿的這句話,在他狠狠地摔過一次跟頭之後便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樣的對手都不可以掉以輕心。否則,哪怕勝券在握,也很有可能陰溝裏翻船,功敗垂成。
只是當時,世無雙挑挑眉,自以為無所畏懼地拿筆端敲了敲桌面:「放心。」
說這話的時候,坐在最右邊角落裏的少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如臘月寒霜,讓他久久難以釋懷。是諷刺呢?還是……什麼。
以至於李先生上課講什麼,世無雙什麼都沒聽進去。好在這次他也沒有再為難世無雙,頂多走的時候無雙特地去給他賠了個不是。
「這世家公子,還挺會做人的。」一個書童在他走後,一邊幫李先生整理書案一邊說道。
「是啊……他和傳聞中的的確是很不一樣。」李先生坐下,抿了一口茶。
「那夫子認為,世公子日後可……」
「不可言之過早。」李先生笑笑:「他太驕傲了,若是不除去一身傲氣,恐難成事。年輕人,始終還是心高氣傲了些……」
門外。
「墨子,那我就先回去了?」世無雙看見楚離正站在車馬前等候。
「好。」荀文卿一笑:「文卿改日定會上門拜訪。」
「嗯。再會!」世無雙轉身走向馬車。
身後,荀家的侍衛走上前來:「家主,荀家和世家素來沒什麼交情。您如今和世家公子走的這麼近,今日甚至出手解圍,恐怕族中長老……」
「無妨。」荀文卿擺擺手:「世家公子是個可結交之人。」
族中那些老頑固懂什麼?他們只知道每年分配到各家的地租收成和自家的面子問題!可曾真正為荀家的將來考慮過半分?
荀文卿閉上眼。這世道,不久就要變了。
世府。
「公子回來了!」小環的聲音隔大老遠地就聽到了。
世無雙無奈地掏掏耳朵,這世間,真是到哪兒都有聒噪的女人。
「回來了。」世景山難得地站在門口迎接他:「今日如何?」
「還湊合吧。」無雙笑笑。
「什麼叫還湊合!」世景山又開始吹鬍子瞪眼:「李先生考你了么?」
「嗯。」
「你又給世府丟臉了?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世景山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讓世無雙不覺有些無語。
你至於這麼說你家兒子么?
「沒有。」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回答:「荀家公子幫了孩兒一把。」
「荀家公子?」世景山皺起了眉:「荀家這一輩似乎沒有與你年齡相仿的公子啊?你可知那位公子的名?」
「他叫荀文卿。」
「荀文卿?」世景山的表情極為震驚,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你以後還是少和他接觸為好。我們世家和荀家並無多少往來,為父怕他接近你是另有目的。」
「呃……」世無雙眨眨眼睛:「不至於吧,荀家與世家同為西蜀三大家族,他接近孩兒也沒什麼可圖的啊!」
「無雙,你還小,不懂人心險惡。」世景山搖搖頭:「你可知他是誰?」
「誰啊?」
「荀家家主----荀文卿!」
「荀家家主?」世無雙沉吟著,難怪荀文卿在看到他不知道他的身份時會那麼驚訝……
「嗯。」世景山點點頭:「荀文卿十七歲繼承家業,其父早死,臨死前把他推上家主的位置。當時他才十七歲!可這兩年來,荀家勢力迅速壯大,大有凌駕於三大家族之上的意圖。這樣的人,城府太深!他接近你,絕對是不壞好意!」
「父親,孩兒還是認為……墨子……荀文卿其人溫文爾雅,氣度不凡……」看着世景山越來越黑的臉色,他的聲音越說越小:「並非是那種卑鄙小人……」
「無雙。」世景山苦口婆心:「你如何知道他並非為父口中的那種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表面上越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實際上就越是陰險毒辣。不然這麼些年,一向以從仕而顯貴的荀家,怎麼會參與黑市貿易?而且大部分買進物品還是……」還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利刃兵器……
「無雙,你務必要離他遠些才是。雖然荀家勢力壯大,但我世家也不畏。」
「……孩兒知曉了。多謝父親提醒。」世無雙乖巧地點點頭,儘管他的心裏卻並不這麼想。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世無雙就知道墨子不是個簡單的人。
那種淡然沉靜的氣質沒有一定的環境是沉澱不了的。
更何況,他一眼就看出侯笙等人的不軌之心,猜斷夫子的考驗,而且又不動聲色地提醒自己。
這樣的智謀,怎麼可能是個簡簡單單的小角色?
不過,不簡單並不能說明他就像父親說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