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終於熬成了號令後宮的新主人,首先第一件事情就是立規矩,晨昏定省自然是不能免的。
前些時日,因為月華傷重,將養身子,常凌煙又有了身孕,所以許多鐵打的請安規矩都有了特殊。現在,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泠妃就主動提出一如既往那般請晨安。
太后是有心想要在眾人面前給月華一個下馬威,東風壓西風,讓宮裡人都明白,辦事應該看誰的臉色。
紫禁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又沒有不透風的牆。
泠妃已經將月華吃獨食,霸佔水晶柿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稟報給了她知道,末了不忘添油加醋:「她褚月華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些,竟然不將太后您放在眼裡。那內務府的管事也趨炎附勢,拿著皇上給太后的心意來討好她,一副狗奴才的嘴臉。」
太后忍氣吞聲許多年,雖說這後宮里包括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她經手的,但是有些事情她是啞巴吃水餃,心知肚明。
這些年裡,她就像是拿著闔府鑰匙的管家,辛苦奔波著宮裡的事情,太皇太后才是真正的頤指氣使的主人,她的手可以伸到這座紫禁城的任何角落。
她無時無刻不是在太皇太后的掌控之中,包括內務府,執掌著整個後宮吃穿用度的地方。總管榮貴那是唯太皇太后馬首是瞻,對那老太婆言聽計從的,對著自己陽奉陰違,背地裡還不知道做過多少陰損自己的事情。
整個後宮里的人全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視作透明的空氣一般,當初對太皇太后俯首帖耳的人,她的心裡也有數,每一筆帳都在心裡記得清清楚楚。
如今她終於揚眉吐氣,老虎不發威,這宮裡的人全都將自己當做病貓么?早就應該讓那些趨炎附勢的奴才撂下鑰匙滾蛋。
殺一儆百,榮貴這個奴才絕對不能留!太后當時就有了計較,一定要尋一個由頭,命人撤了榮貴的管事職位,發落出宮,好樹立自己在宮裡的威信。
她要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教訓月華,一是長長自己的威風,二是免得月華恃寵而驕,越來越猖狂,竟然騎在了自己頭上作威作福。簡直豈有此理!
泠妃第一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興奮地翹首以盼。
鶴妃等人也陸續裊娜而至,瑞安宮裡逐漸熱鬧。
就連常凌煙,也識相地乖巧起來,由宮人攙扶著,一路小心翼翼。
泠妃見到她眼前就是一亮,上前圍著她轉了兩圈,嘖嘖稱讚。
「廉妃娘娘有了身子竟然還辛苦地晨起請安,孝心可嘉。」
常凌煙訕訕地笑笑:「不辛苦,應該的。」
「這有了身子就是不一樣,脫胎換骨一般,看起來也滿臉貴氣。」
常凌煙以為會迎來一頓冷嘲熱諷,沒想到泠妃這般反常,一見面就將自己一頓猛誇,頓時都有些手足無措。
「泠妃娘娘過獎了。」
泠妃笑吟吟地道:「哪裡哪裡,就是身子輕賤了一點而已。」
「你!」常凌煙頓時氣得七竅生煙。
泠妃滿是得意:「這麼下賤的身子,懷著個野種,還真當龍子一樣金貴呢?」
「泠兒!」
太后一腳踏進來,不悅地打斷了她的話,雖然太皇太后已經垮了,沒有什麼好避諱,但是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事關皇上顏面,怎麼能在大庭廣眾就肆無忌憚地說出來?
鶴妃等人面面相覷,不解何意,等著看好戲。
常凌煙一臉青紫,沖著太后哭哭啼啼道:「太後娘娘,難道您就任由她這樣詆毀妾身嗎?」
太后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壓低聲音自牙縫裡擠出一句:「是不是詆毀你自己心裡清楚。」
常凌煙心裡憋屈,不過也有自知之明,在太後跟前告泠妃的狀,鐵定是自討沒趣,悻悻地嘟噥道:「妾身是問心無愧的。」
太后自鼻端輕嗤一聲,凌厲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不悅地道:「皇后呢?」
妃子們陸續到齊,唯獨月華,她向來守時,今日竟然遲遲不見露面。
雅婕妤泠妃等人自然那是趁機煽風點火,指桑罵槐地數落月華不把太後放在眼裡。
太后的臉色越來越沉,黑得就像是御膳房裡的鍋底。
正要發落了奴才過去催促,月華就急急慌慌地一步踏進瑞安宮裡來。
她的裝扮極簡單,應該就是簡單梳洗了一下,顧不得擦脂抹粉,就連頭髮都沒有好生梳理。整個人看起來困懨懨的,渾然沒有精神。
雅婕妤掩唇笑笑:「皇後娘娘這是貪睡起得晚了,手忙腳亂的,都沒有好生梳洗?」
月華沖著太後行過禮,臉上難掩倦態:「哪裡?是昨夜一夜沒睡,晨起伺候皇上起來早朝,然後就忙不迭地趕過來了。」
幾人私下裡交換一下眼色,不約而同地輕哼一聲,意味深長:「一夜未眠?」
太后更為惱火:「荒唐!還有沒有一點廉恥之心?」
「母后您誤會了。」月華有些羞窘:「昨夜裡皇上歪在榻上就睡著了,妾身不敢叫醒他,唯恐他醒了又徹夜不眠不休,就在他跟前守了一夜,替他驅趕蚊子,所以一夜沒合眼。」
「你說皇上這兩日一直沒睡好?」
月華點點頭,輕嘆一口氣:「母後有所不知,這些時日朝堂之上不安生,總是有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不自量力,在其中煽風點火,為難皇上,企圖漁翁得利。皇上日夜焦慮,已經兩夜都沒有好好合眼了。妾身惱恨自己不能為皇上分憂,唯一能盡微薄之力的,就是盡量伺候好皇上。」
太后一陣默然,輕哼一聲:「說到底,還是下面臣子無用,不能為皇上分憂解難。」
太后這話,月華是順著也不是,逆著也不是。
「皇上說鎮壓起來是極簡單的,太平軍所向披靡,他自然無所畏懼。難的是,以德治天下,如何令朝中群臣心服口服才是。尤其是這兩日朝臣因為罷免升遷任職等問題一直起紛爭矛盾,全靠皇上自己斟酌。」
沈心泠的父親是在吏部任職,因此許多事情都牽涉到他。食君祿,分君憂,沈大人的責任自然應當首當其衝。
「皇後娘娘是愈加地伶牙俐齒了。」泠妃冷冷地譏諷道:「這掌控了內務府,當家做主,說話就是硬氣。」
月華感到莫名其妙:「泠妃說這話什麼意思?」
泠妃不屑地撇撇嘴:「眾所周知,那內務府總管榮貴原本是太皇太后的人,如今不是投靠了皇後娘娘嗎?聽說昨日還拿了太后的水晶柿子討好你。」
月華掩唇而笑:「你不說本宮倒是差點忘了,玉書,把柿子給太後娘娘端進來。」
玉書在瑞安宮外清脆地應一聲,端著一方描金漆盤進來,上面整整齊齊地碼著許多小紅燈籠一般的水晶柿子。
太后疑惑地看一眼泠妃,不解何意。
月華微微一笑,解釋道:「昨日內務府說要把柿子給母後送過來。妾身記得您昨日膳食里是有湖蟹的。聽說這蟹與柿子俱是寒涼之物,同食傷身。妾身擔心奴才們粗心大意,就吩咐內務府晚些再送。
後來嘗著這柿子有些生澀,妾身就自作主張全都討了過來,用溫水浸泡了一夜。今日已見熟透了,所以就給母後送過來了。等用過早膳,就直接可以嘗鮮。」
月華一席解釋,可是真真正正地打了泠妃的臉,泠妃頓時就有些不自在,小聲嘀咕道:「這些道理難不成就你一個人懂么?用得著你獻殷勤?」
月華正色道:「泠妃誤會了。皇上即便每日殫精竭慮,仍舊不忘在太後跟前盡孝。聞聽太后提及一句,想吃這水晶柿子,立即命人快馬加鞭去太行山脈摘取。皇上還特意叮囑本宮,說太后脾胃不好,讓我留心,莫讓太后傷了脾胃。本宮不過是代皇上盡孝心而已,如何就成了獻殷勤?」
這女人都是要哄,尊貴如太后亦是不例外,月華一句話就說進了她的心坎里,對於陌孤寒的滿腹怨氣也消弭了大半,滿是心疼,自然這堵著的一口氣也頓時順了不少。
太后狠狠地瞪了泠妃一眼,笑得合不攏嘴:「皇上委實有心了。」
「皇上還特意交代,母后若是喜歡吃,便知會內務府一聲就可以,內務府自然就差遣人再去採摘。」
「怕就怕,這內務府我們指使不動呢。」泠妃拈酸道。
「說起內務府,其實妾身倒是還真有一件事情要與母后商議呢。」月華無視泠妃的譏諷,扭頭對太后道。
「什麼事情?」
「聽說這宮裡有些老人,當初依仗著太皇太后的偏向,不服從管教,極不討您的歡喜。月華這裡倒是有幾個合適的人選,有心斗膽向著母后舉薦。」
月華話不多,就是簡單的兩句話。眾人心裡卻是翻江倒海,熱鬧起來。
宮裡有許多太皇太后的人,這是毋庸置疑的。
太後有心想要動手了?
皇后想要舉薦人,這話明擺著,是想往宮裡安插人了?
這的確是個好時機!
不過,求太后,這是與虎謀皮,太后可能答應嗎?
月華笑吟吟地望著太后,等待她表態,太后心裡就是「咯噔」一聲,然後警鐘立即響了起來。
首先,褚月華的話有道理。太皇太后被軟禁起來,仍舊耳聰目明,這紫禁城裡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所以,這後宮的確是要整頓,太皇太后的人堅決留不得。
她想起昨日里太皇太后對她說的話,用充滿了戒備的眼神看月華,就咂摸出味道來。
她褚月華這是終於按捺不住,想往自己身上攬權呢,真當她是傻子呢?連她這點微末伎倆都看不出來?
太皇太后提醒得極對,對於褚月華她堅決不能掉以輕心,皇上被她迷惑了頭腦,她必須要掌控這座紫禁城,束縛了褚月華的手腳。否則,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早晚將紫禁城的天翻一個個!
所以她立即不假思索地否決了:「這件事情皇后就不用操心了,哀家已經有了計較。」
月華就連舉薦的那些人名都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一句話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