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晾望着月華咬牙一字一句道:「常至義!」
「什麼?!」月華瞬間猶如遭到巨雷轟頂,整個人都麻木了,情不自禁地驚呼出聲:「怎麼可能?」
馮晾苦笑一聲:「沒錯,就是常至義,娘娘的親舅父,當初褚將軍一手提拔起來的常大人!」
常至義?常至義!
全都是他在背後搗鬼!殺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殺害魯伯!勾結喋血堂!
怎麼可能呢?
月華震驚過後,努力穩定心神,仍舊心存僥倖:「他,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馮晾冷笑一聲:「自然是殺人滅口。」
「為什麼?」
「因為當年蒼耳山一戰,褚將軍與六千精兵將士戰亡,長安三個城池拱手相讓,這都是常至義勾結西涼人,達成他自己險惡用心的一個交易。他非但配合西涼人將褚將軍引到西涼人的包圍圈裏,還在褚將軍的飯食里提前下了毒,致使褚將軍在西涼人圍困的時候,中毒身亡。」
月華一連踉蹌數步,幾乎站立不穩,手扶著一旁桌子方才穩住身形。馮晾慌忙上前扶她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忙腳亂地倒一杯茶給她慢慢喝下兩口,月華方才長舒一口氣,緩緩有了生機。
原本以為父親是命喪西涼人之手,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最親的人背後捅了刀子!
自己叫了殺父仇人十幾年的舅父!
月華強忍着痛哭出聲的衝動,幾乎目眥欲裂,剛剛養成的寸許長的指甲齊根斷裂,將手心裏掐出血來。
「娘娘,娘娘。」馮晾見她這樣激動,焦灼地勸慰:「你千萬不要太激動,緩緩氣。」
一句話落,月華滿眶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落下來,咬牙強忍哽咽:「為什麼?我父親對他不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簡直喪盡天良!」
「還能因為什麼?娘娘,我長安只要有褚將軍在,長安的軍權就不會落到常家人手裏,常至義永遠也不可能爬到現在的位置,把持朝政,為所欲為。他們常家人,為了權勢,什麼事情做不出?滿長安民怨沸騰,誰人不知?」
「常家?」月華心裏一聲苦笑,曾經,常家也是她心裏引以為傲的靠山,她也曾經在太皇太后親口承認,自己也是常家人,如今,一個晴天霹靂,無異於是在告訴她,她不是,她的父親褚陵川非但不會同常家人同流合污,更是常家人一統朝權的絆腳石,最終被自己敬重的長輩,自己最為信任的親人,設計毒害而亡。
她寧願自己父親是血戰沙場,光榮地死在西涼人的手裏,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實!
可是,這才是真相,雖然殘酷,但卻是仇叔叔和魯伯拚死捍衛的真相。
「後來如何了,仇叔叔他......?」
月華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問,害怕聽到一個會令自己再次傷心欲絕的結果。
馮晾面色一黯,沉聲道:「讎正乾怒斥他常至義的累累罪行,破口大罵,並且揭發了常至義這些年裏,授意底下將領,一直暗中勾結西涼人,致使邊關戰事不斷,常家也為此得以將長安兵權緊握在手裏,並且貪墨了軍費不計其數,而,犧牲了那麼多的將士性命。
常至義惱羞成怒,他指使手下的人,圍攻讎正乾,痛下殺手。
讎正乾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肯定難逃一死,在搏鬥中,用手中金刀,在褚將軍的陵墓之上刻滿了常至義的名字,留作線索,而自己身中十餘刀,身上的熱血全都灑在墓石之上,慘不忍睹。」
難怪,父親的陵墓無端被毀,而重新修繕的時候,墓石會少了許多,原來,是仇叔叔在墓石上刻下了常至義的名字,希望能夠警示自己。只可惜,全部被常至義毀屍滅跡。
「那,那仇叔叔的屍體呢?」
馮晾早已老淚縱橫,語帶哽咽地搖搖頭:「幸好,常至義當時在專心對付讎正乾,以為魯三已經身亡,所以魯三才能夠有幸趁亂逃離了楓林,逃出京城。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就全然不知了。」
月華實在忍不住掩面而泣,只是害怕被人聽到,所以不得不強壓住聲音,低聲嗚咽。
馮晾沉默片刻,方才繼續說道:「老兒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這麼多了。魯三他托老兒跟娘娘說一聲,他對不起娘娘,識人不清,助紂為虐,害死了讎正乾,死有餘辜。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褚將軍的血仇得報,用常至義的血祭奠那些死去的將士。
我們都是從戰場上,跟兄弟們出生入死僥倖活下來的,那些兄弟們斷然不應該就這樣被自己人出賣,冤死在蒼耳山的雪海里。所以,我們都願意拼了自己的性命,揭發他常至義,報仇雪恨!」
月華心裏悲憤難當,顫抖著聲音,沖着馮晾點點頭:「謝謝馮伯,如果不是你,可能我父親的大仇就果真石沉大海了。我一定陳稟皇上,誅殺常至義,為我父親還有冤死的將士們鳴冤昭雪!」
馮晾搖搖頭:「娘娘說這話見外,老兒今日完成了魯三所託,又親手送魯三上路,也算是心愿圓滿了。如今唯一的念想,便是能夠活着見到常至義被抄斬的那一天。娘娘若是有用得着老兒的地方,就儘管吩咐。老兒這把老骨頭就算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他沖着月華拱拱手,語帶鏗鏘,豪氣千雲,月華仍舊淚落如雨,難以自抑。
他打開門,靜悄地退了出去。
他的馬車就在楓林外,出了楓林,坐上馬車,一揚手中的鞭子,馬車便轆轆而去。
今夜的月亮挺大,不過卻並不亮堂,像是蒙了一層昏暗的輕紗,呈現詭異的朦朧的黃。他們都叫這種月亮毛月亮,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明日怕是要起大風了。
這種月亮總是令人不由自主地有一種不適的感覺,傳說,有毛月亮出現的夜晚,陰氣就特別重。
馮晾一直做棺木生意,膽子較大,也仍舊忍不住將脖子縮了縮,加快了速度。
城門口兩盞橘黃的氣死風燈遙遙在望,再晚一點,怕是城門就要關了。自家婆娘雖然膽子大,但是自己徹夜不歸,她會擔心地睡不好覺。
前面冷不丁地站了一個人,一身黑衣,帶着斗篷,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若非是馮晾手疾眼快,又是趕車的好把式,這馬車怕是就徑直撞上去了。
他一拽馬韁,馬車還未停穩,馮晾就敏銳地覺察到了一股濃濃的殺氣。雖然,他並不是武林中的高手,但是,他是從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他聞多了腥臭的血腥味道,對於殺人如麻的人,就有一種敏銳的直覺。
此人雙手沾染的血腥很多。
馮晾握著馬鞭的手一緊:「兄弟,借個光。」
那人轉過身來,然後緩緩摘下了頭上的斗篷:「馮掌柜,這是去了哪裏?」
馮晾藉著朦朧的夜色,已經看清楚了來人是誰,不由驚呼出聲:「常至義!」
常至義慢慢抬起臉來:「馮掌柜果真是識得我的。」
馮晾開始壓抑不住地驚慌,牙關開始打顫,不知道是恨還是害怕。
「常......常大人名滿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常至義陰冷一笑:「馮掌柜好像很怕我?」
馮晾牽強一笑:「常大人哪裏話?老兒只是敬畏常大人而已。」
「是嗎?」常至義微微翹起唇角,話音卻越來越陰森,帶着死亡的灰色氣息:「馮掌柜這是哪裏發財去了?」
馮晾極為小心道:「小本生意,發什麼財?不過是送了一趟壽材而已。」
常至義已經向著他慢慢走過來,身上凌厲的氣勢更盛:「如何耽擱了這麼久的時間?」
「主家不懂入殮下葬的規矩,所以老兒就留下來多了幾句嘴。」
「那魯坤已經下葬了?」
「已經下葬了。」
馮晾極是緊張,所以常至義問起就脫口而出,不敢有絲毫的猶豫,唯恐他生疑。話一出口,自己就知道中了他的圈套,但是已經悔之晚矣。
常至義一聲夜梟一般的冷笑:「你果真識得魯坤!」
「老兒見他們的靈牌之上有刻,自然知道。」
一柄長劍神出鬼沒,已經抵在了他的心口之上。
「說,你和皇后說了什麼?」
馮晾後悔不迭,又唯恐暴露了月華,給她招惹殺人之禍,連連搖頭:「我不知道你說的話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什麼皇後娘娘。」
「哼!」常至義一聲冷哼:「你和褚月華在竹屋裏呆了那麼長時間,究竟跟她說了什麼?你若是老實交代,今日饒你不死。」
馮晾很想,轉過身去,指著常至義的鼻子,將他罵個狗血淋頭,酣暢淋漓地把他賣國求榮,害死無數將士的罪行揭發出來,然後跟他拼了。死算什麼?自己這條性命,原本就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又多活了許多年,已經值了。
但是他不能,若是如此,皇后肯定也難以倖免於難。他常至義賊膽包天,又心狠手辣,就算是皇后,他也敢殺人滅口。
他勉強擠出諂媚的笑,裝作極為驚駭:「那位夫人說我今日辛苦,所以賞了我銀子,並且向我打聽,有沒有相熟的,懂得超度的高人,想要做一場法事。」
常至義將信將疑:「當真?」
「不敢欺瞞大人。」
常至義手下挽起一個劍花,收了手中長劍,冷冷地一揮手:「走吧!」
「謝常大人。」
馮晾暗道僥倖,轉身欲走,常至義手中長劍已經脫手而出,自他后心直接沒入。
他慢慢地倒下去,濺起一蓬塵土。
常至義彎下腰,在他腰間摸索片刻,也只摸出二兩碎銀,絕對不夠一副上好棺木的價格,更遑論說賞錢。
「果真是在撒謊!」常至義冷哼一聲:「寧肯錯殺一萬,絕不放過一個活口!來人!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