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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冠天下 - 第230章 不殺誓言字體大小: A+
     

    還是那條路,還是那道門檻,面對出入數次的遙皇寢殿,白綺歌心裏五味雜陳。

    往時都有易宸璟在身邊,或是緊握她的手或是並肩行走,從不讓她這般一個人孤零零往來,而現在他在內殿靜靜站着,明明透過敞開的軒窗就可以看見她,那雙眼卻望向別處。

    「朕問你,敬妃被人劫走時你可有聽到什麼響動?相距那麼近就沒發現她出事嗎?」等不及陶公公通報,遙皇對一腳跨入內殿的白綺歌劈頭就是一番責問。

    「敬妃娘娘出事時我在隔院,因為太累——」

    「朕不想聽什麼解釋!」罕見地,遙皇急躁且怒意赫然,連話都不許白綺歌說完整,顯然是在氣頭上。氣躁引來一陣劇咳,遙皇重重拍著胸口,好半天才理順氣息,氣勢弱下不少:「朕派人找了一整夜也沒結果,你在斂塵軒可有什麼發現?」

    白綺歌覺得頭昏腦脹,聽遙皇的聲音忽遠忽近像是隔着千萬重紗幕,反應半天方開口回答:「敬妃娘娘的房間已經仔細檢查過,只有半枚腳印算作線索,其他什麼也查不出來。昨晚當值的下人都隨殿下去找素嬈了,沒人看見具體發生了什麼,就連敬妃娘娘被劫走的詳細時間也不清楚。」

    「這些用不着你說,自然早有人向朕稟告。」遙皇哼了一聲,手掌重重拍在矮桌上,「那腳印經由司務庫辨認確定是宮中所制女鞋留下的,我和璟兒都認為有可能是失蹤的素嬈從中搗鬼,叫你來不為別的,就是想問你知不知道素家那兩姐妹在宮裏與什麼人交好,有可能提供藏身之地給素嬈。」

    白綺歌凝眉沉思,想來想去這宮裏也沒有什麼人會藏匿素嬈,除非……易宸暄。

    素嬈曾經主動獻身於易宸暄,可見二人之間的勾當絕不少於左丞相,如果說有誰會包庇素嬈,左丞相已死的如今也就只剩下易宸暄,也許就連裝瘋賣傻一事也是受易宸暄指示,至於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麼簡單的事遙皇看不出,難道易宸璟也看不出?

    抬頭向易宸璟望去,線條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而這一眼已經足夠——白綺歌篤定,易宸璟並非沒有看出,只不過沒有對遙皇言明而已,那麼她也就不該多這個嘴,以免破壞易宸璟原有打算。

    搖了搖頭,白綺歌裝作茫然不知:「想不到什麼人。素嬈和素鄢姐姐都是宮外來的,宮裏又沒有親眷,應該不會有人膽大包天敢私藏吧?」

    「沒有就算了,繼續派人去找。」似是本就不期待白綺歌會說出什麼有用線索,遙皇揮揮手,「璟兒,朕再調給你禁衛營一半人手,三天之內務必把韻兒給朕找出來!」顫巍巍深吸口氣,片刻前還怒氣沖沖的遙皇忽地萎靡,語氣蒼老許多:「韻兒身子一直不好,三天內找不到她,朕真怕……」

    以敬妃的身體狀況,不吃不喝熬過三天勉強能夠維持——這是在無人傷害的情況下。假如推測成立,素嬈是被易宸暄藏起來的,而敬妃又是被素嬈強行帶走,只怕一天、兩天都成問題,可謂是風平浪靜下的生死攸關。

    然而,白綺歌還有許多地方想不通,譬如她無法相信憑藉素嬈那般虛弱身軀能夠活活砸死侍女,強行帶走敬妃且不驚動旁人,更想不通倘若易宸暄是幕後主使這次又在蓄謀什麼。想要抽絲剝繭尋覓真相,昏昏沉沉的腦袋便會加重疼痛,耳鳴嗡嗡,渾身燥熱酸軟折磨得白綺歌渾身無力幾欲癱倒。

    大概是看出白綺歌臉色不好,遙皇沒有進一步為難,意味深長地看看易宸璟,眼中意味不明:「璟兒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陶世海,派人到各宮傳話,七皇子帶人搜查是奉了朕的命令,誰敢阻攔視同抗旨,任何人不得例外!」

    一個「任何人」便取消了易宸暄的特殊地位,看來遙皇擔心敬妃動了真格,後續搜查會方便許多。白綺歌稍稍安心,看也不看易宸璟,與陶公公一同退下。

    白綺歌才出門口,身後淡漠目光陡然變得深邃,盯着瘦削不穩的身影擔憂暗藏。從進入內殿到離開,白綺歌的臉色始終蒼白憔悴,一眼看去便可知十分虛弱。她的心思之重易宸璟深深了解,昨天當着許多人面那樣呵斥她必然傷了她的心,按她的冷硬脾氣,估計是整夜不吃不喝不睡一直熬到現在。

    可是擔心又如何呢?

    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快找到娘親,其他人是喜是怒、是怪他還是恨他,已經沒有多餘精力去管了。

    「皇子妃?皇子妃您這是——來人,快來人!去叫太醫,皇子妃昏倒了!」敞開的窗外忽然傳來陶公公驚慌呼聲,猛地扭頭向外望去,那抹倔強身影不是如平時一樣傲立着,而是靜靜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易宸璟心一沉,空蕩蕩地刺痛,抬腳就要奔向殿外。

    「站住。」遙皇冷冷一聲低喝,「由着她去,死不了。韻兒是你娘,她現在生死不明你還有心惦記個無足輕重的女人,璟兒,你太讓朕失望了。」

    遙皇的話仿若巨石壓在易宸璟頭頂,腳步陡然停住,短暫猶豫后收回原位。

    「兒臣知錯。」

    乖順回答讓遙皇頗為滿意,點點頭咳了兩聲,語氣重又恢復和緩:「韻兒的事你也不必太擔心,朕心裏有數,不管劫走她的人有什麼目的都不敢輕易傷她分毫,誰想借韻兒威脅你便是死罪一條,唯獨這件事朕絕不姑息。」

    心裏有數又能如何,就算清楚事情有可能是易宸暄所為,到最後又將成為一件不了了之的懸案吧?易宸璟對遙皇的表態不以為意,北征歸來發生的風波讓他不再信任看起來英明公正的父皇,寧願依靠自己的力量奪回一切,摧毀一切,包括本就若有若無的父子之情。

    榻上躺了多日的遙皇招招手,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走到窗前,位置恰好隔斷易宸璟望向殿外的目光。易宸璟收回目光低下頭,恭謹模樣像極了常為外人稱道的五皇子易宸暄,遙皇一時悵然,蒼老的身子又傴僂許多:「璟兒,有些事你現在還不明白,朕雖然有對不住你們母子的地方但絕非你想像那樣偏心於暄兒。朕自知時日無多,如今所願只有一件,你能先答應嗎?」

    「父皇是天子,無論說什麼兒臣都會儘力去做。」

    「你這話的意思是聽皇命但不情願嘍?」遙皇笑了兩聲,低沉而寂然,「也罷,你非要當做皇命亦可,只要答應就好——朕要你發誓,不管你五皇兄做了什麼事,你都不可傷他性命。」

    微愣片刻,易宸璟怒極反笑:「父皇可知道這命令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你會恨朕。」遙皇淡道。

    豈止是恨那麼簡單?至今為止易宸暄做了多少壞事?擾亂北征,勾結敵國,為爭皇位暗中派人追殺手足兄弟……就算他拋開恩怨不談,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們呢?誰來為他們報仇雪恨?

    「既然父皇意識到五皇兄身負重罪,為什麼還要極力保他?是我不配做您的兒子還是父皇您認為這大遙江山只有五皇兄才能掌管?」積壓心底的疑問與怒火再掩藏不住,易宸璟緊緊握拳,多年的憤怒一併爆發,「我在外為大遙拚命征戰,身上有多少傷口父皇問過嗎?這些年我經歷過多少生死險境父皇知道嗎?沒錯,五皇兄是比我聰明,比我更得人心,可他私下裏殘害忠良排除異己,甚至手足相殘,難道父皇甘心把耗盡半生打下的江山交給這樣的人?同樣都是您的兒子,為什麼我就得處處讓步?父皇是想看我和娘親被逼致死才滿足嗎?!」

    一番質問針針見血、句句是毒,聽起來大逆不道卻無從反駁。

    遙皇沒有龍顏大怒,只是靜靜看着憤怒的兒子,而後晃了晃身子,閉上眼一聲長嘆。

    「這天下江山,本就該是暄兒的。」

    語焉不詳的回答有許多疑問,然而易宸璟放棄了追問,後退一步與遙皇拉開距離,面上是冷漠而麻木的神情:「既然如此,父皇何必讓兒臣立下誓言永不害五皇兄性命?他是君我是臣,就算死,死的人也只會是我。」

    「官逼民反,君逼臣反,你當朕不知道你的打算?」

    一個反字足以治他個謀逆罪名了,易宸璟冷笑,不辯解亦不回應。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許是還不想令得父子關係陷入僵局,遙皇雖然道出易宸璟打算造反的心思卻沒有追究,轉身望向院中被太監背起的白綺歌,眼眸微眯,眼角皺紋擠成一團:「朕就當你答應了——如果你想讓那女人活下去的話。」

    「父皇聖明。」易宸璟冷笑嘲諷,懷揣著根本無從反抗的怒火拂袖離去。

    本該照顧敬妃卻因睏倦睡着失了職責,遙皇若以此為借口治白綺歌的罪名正言順,易宸璟縱是氣白綺歌的疏忽,但還沒到忍心看她死的地步,是而遙皇開出的這個條件他不得不答應。

    反正殺易宸暄未必要他動手。

    每日都要進宮面聖的偶遂良走進遙皇寢宮正遇上易宸璟迎面匆匆走來,剛想開口問問尋人情況,誰料後者冷著臉一語不發直接擦肩而過,也不知道是為了誰、為了什麼遷怒,雙鬢花白的老將軍聳聳肩,捻著鬍鬚一邊搖頭一邊踏入內殿。

    遙皇已經躺回榻上,仰頭盯着房頂,嘴角邊翹起自嘲苦笑:「我告訴璟兒了,太子之位的事。」

    「敬妃娘娘失蹤,陛下這是氣糊塗了?」偶遂良揮手示意旁人退下,獨自走近榻前,「現在五皇子和七皇子正處於你死我活狀態,陛下就不怕七皇子一怒之下犯上作亂?」

    疲憊地揉了揉額角,遙皇垂下頭盯着手上光潤通透的玉扳指,聲音沙啞:「韻兒活着璟兒就不會反,那孩子比誰都孝順。朕現在只想儘快找到韻兒再了結皇位後患,然後放下一切紛紛擾擾與韻兒遠離塵囂。忙了一輩子,朕也該做回自己了。」

    做皇帝難,想要做回自己又何嘗是件容易事?偶遂良心有感慨,目光觸及龍榻角落安靜躺着的虎符時微微黯然。

    「陛下的決意沒有改變,還是打算在此之前先廢掉白家那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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