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陳子錕這話說出來之後,車伕們都不答應了,一個個吵嚷道:“那怎麼能行,你是我們老闆,哪能讓你去受這個氣。”
薛平順說道:“收錢幹活,天公地道,你們嫌拉狗丟了身份,大錕子身爲老闆,自然要出馬了,要不然違約可是要負雙倍定金的。”
他是看不慣這幫新來的車伕缺乏服務意識才這麼說的,但陳子錕可不是這麼想的,他想的是因爲自己才招來的禍事,那就得由自己去平息,一人做事一人當,哪能推諉別人。
車伕們沉思一陣,也都回過味來,拉車的和在鄉下當佃戶是一樣的,都是當牛做馬,也就是在紫光車廠待遇這麼好,老闆跟自家兄弟似的,換了別家,你不願意幹,就一個字“滾”。
“老闆,我去!”
“我去!不就是拉條狗麼,在鄉下我還背過豬呢!”
他們此刻又爭着搶着要去姚家當差了,陳子錕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主意已定,你們都洗洗睡吧。”
……
第二天,陳子錕一身短打,溜達着就去了姚公館,管家一大早找不到王棟樑正生氣呢,見紫光車廠又來一個人,便埋怨了幾句,陳子錕也不爭辯,只說今天有什麼安排。
管家說:“我們公館有三輛汽車,老爺太太小姐各一輛,用不着你拉,買菜也有專門的人力車,也用不着你幫忙,這樣吧,你帶小姐的狗出去溜溜,跑幾步,歇一歇,再把它拉回來。”
陳子錕滿口答應,管家把阿扁抱了過來,這是一頭肥壯的雜種狗,西施犬和京巴的串種,大概是吃的太好運動不足的緣故,一身的肥膘,伸着舌頭喘着氣,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瞪着陳子錕。
不知咋地,陳子錕從這狗的眼神中看到一絲鄙視,不由得心頭火起。
“去吧,記得中午回來吃飯。”管家道,說着把阿扁放了下來。
阿扁不耐煩的往門口走,先翹起腿在洋車輪子上撒了一泡尿,然後衝陳子錕叫了幾聲,撒歡似的跑了。
“狗雜種,調戲老子!”陳子錕暗罵一聲,緊跟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管家等姚小姐起牀,上樓稟告,說紫光車廠換了一個車伕過來。
“哦,什麼樣人?”姚依蕾坐在梳妝檯前,一邊梳頭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管家站在門外,大聲答道:“是個高個子,跟電線杆子似的,人還算機靈,比昨天那個榆木腦袋強多了。”
姚依蕾心中一動,忙道:“人呢?”
“回小姐,帶阿扁出去散步了。”
“哦,回來後告訴我一聲。”
“是。”
……
陳子錕帶着阿扁在附近溜達了幾圈,這頭狗別看胖,跑的還挺快,一不留神就溜遠了,陳子錕在後面緊追不捨,好不容易纔逮到它,直接按翻在地,從腰裡掏出家裡帶來的繩子,栓住狗脖子想牽着走。
阿扁大怒,耍賴不走,還呲牙咧嘴的打算咬人,被陳子錕一頓巴掌扇下去就老實了,嗚咽着被牽走了。
陳子錕帶着阿扁來到一家朝鮮人開的狗肉湯鍋附近,只見籠子裡關着無數癩皮野狗,架子上吊着赤條條剝了皮的狗身子,地上血流成河,狗皮堆積如山,巨大的鐵鍋裡,猙獰的狗頭骨若隱若現。
陳子錕問狗肉湯鍋的夥計:“收狗麼?”
夥計搭眼看看阿扁,譏笑道:“收是收,這種狗只能賣幾毛錢。”
阿扁嚇得瑟瑟發抖,兩隻前爪緊緊抱着陳子錕的大腿。
……
快到午飯的時間,陳子錕終於回來了,管家見他來了,趕緊去通報小姐,姚依蕾此時正在餐廳用餐,故作鎮靜道:“知道了。”
三口兩口吃完了飯,拿餐巾胡亂擦擦嘴,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來到後院傭人房附近,瞥見陳子錕正在屋裡吃飯,仔細端詳,這傢伙活脫脫就是朱利安嘛!不但長得像,神態表情也象極了!
姚小姐走進來,剛要搭話,忽然注意到陳子錕正捧着一條燒的赤紅的動物的腿撕咬着。
“你吃的什麼?”姚依蕾問道。
“狗肉,狗腿肉。”陳子錕大大咧咧道。
姚依蕾臉色大變,尖叫一聲:“你把阿扁吃了!”
管家和阿福聞聲趕到,見小姐一臉怒容和驚愕,陳子錕卻滿不在乎,立刻抄起傢伙喝道:“小子,招惹我家小姐,找死不是!”
陳子錕慢悠悠道:“你們大戶人家也不能欺負人啊,我怎麼就招惹你們家小姐了?”
姚依蕾道:“你把我的阿扁吃了,你還我的阿扁!”
陳子錕冷笑一聲:“小姐,你想象力真豐富,你家阿扁在這兒呢。”
說着踢了踢腳底下,阿扁探出猥瑣的狗頭,朝姚小姐哼哼了兩聲,但依然乖乖趴在陳子錕腳下不敢亂動,還獻媚的舔着他的鞋子,兩隻前爪做作揖狀。
姚小姐鬆了一口氣,然後大怒,要是一般人和她開這種惡作劇似的玩笑,早讓人打出去了,可是面對的可是朱利安啊,她想生氣都氣不起來,板着臉道:“我家不許吃狗肉。”
陳子錕道:“拉車可是體力活,不吃點葷腥沒勁服務小姐。”
這話有點胡攪蠻纏了,北京城成千上萬的車伕,哪個不是啃窩窩頭當午飯的,怎麼就你陳子錕非得吃肉不可?
當時管家和阿福就氣的擼袖子準備揍人了,只等小姐一句話了。
可是姚依蕾卻道:“管家,以後每頓飯給他弄二斤熟牛肉。”
二斤熟牛肉,就是家裡的狼狗也沒這個待遇啊。管家大跌眼鏡,卻不得不遵命。
“吃完飯上樓,我有話問你。”姚依蕾丟下一句話就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停下喊道:“阿扁,過來!”
阿扁不敢動,擡頭用哀怨的眼神瞅着陳子錕,搖着尾巴祈求他的首肯。
“去吧。”陳子錕道。
阿扁這才一溜小跑過來,屁顛屁顛跟着姚依蕾上樓去了。
……
陳子錕吃完了飯,在管家的帶領下上了二樓,在姚小姐的閨房門口站定,管家喊道:“小姐,人帶來了。”
門開了,出來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僕,打發管家下去,把陳子錕領進了閨房,自己也出去了,仔細的帶上了門。
姚依蕾眼神火辣,在陳子錕身上游走:“嘖嘖,穿上苦力的衣服也象那麼回事啊,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陳子錕裝傻道:“小姐說什麼,我不懂。”
“還裝,你就是朱利安,你騙我說去了南方,其實留在北京潛伏,你以爲我不知道,告訴你,我看的偵探小說可多了,你們特務這一套,我懂。”
“小姐,我不姓朱,我姓陳。”陳子錕繼續裝糊塗。
“好,你不說是吧,我總會有辦法讓你說的,你下去吧。”
等陳子錕走了,姚小姐狡黠的笑道:“我知道你們革命黨上瞞父母,下瞞妻兒,不過我可不是好糊弄的,對吧,阿扁。”
阿扁附和道:“汪,汪。”
“來人啊。”姚小姐把小女僕叫來,吩咐她請自己護院上來。
達官貴人家裡通常都養着一些身懷絕技的保鏢護院,姚次長家財萬貫,自然也不能免俗,公館裡除了四個配槍的交通部衛士外,還有一個身手很不賴的武師,他來到小姐閨房門口,規規矩矩問道:“小姐有什麼吩咐?”
姚依蕾道:“你幫我找幾個人,一定要武功高強的生面孔,教訓一下新來的車伕。”
武師有些爲難:“這……恐怕……”
姚小姐冷笑一聲,對小女僕使了個眼色,後者拿了一封銀洋遞過去,武師立刻改口:“包在小的身上,小的認識幾個好手,都是京城裡數的着的好漢子,小姐您是要卸他的腿,還是要他的命?”
“打他個鼻青臉腫就行,別傷筋動骨了。”姚小姐輕描淡寫道,其中心中暗罵,打壞我家的朱利安,你賠得起麼!
武師這才放心,剛纔他不過吹個牛皮而已,真打死打傷了,警察廳追究起來他也擔不起責任。
“你先去安排,具體時間地點讓管家告訴你,事成之後,我再賞你一百塊錢。”
“嗻。”這位武師還是個旗人,打個千就下去了。
姚依蕾臉上漾起微笑:讓你裝,這就把你打回原形。
……
姚公館的武師邀了朋友,找了家小酒館坐下,點了一罈二鍋頭,六個葷菜,推杯換盞喝了幾盅,把事情一說,朋友拍了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證絕對把事兒辦的妥妥的。
武師的朋友也是練武的,腰間扎着牛皮銅頭的板帶,腳下青緞子抓地虎步靴,身上還揣着九節鞭啥的利器,骨節突出,兩眼閃着精光,說話聲如洪鐘,渾身透着幹練勁。
“大哥發話,敢不從命,絕對把那小子修理一頓狠的。”朋友端起了酒碗。
“走着!”武師也端起酒碗,兩人幹了,相對亮出碗底,會心的笑了。
“這個活兒辦成了,少不了這個數。”武師伸出三個手指。
“嘖嘖,揍個人就給三十塊錢,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敞亮,大哥,謝謝你,再走一個。”
“好說,咱兄弟誰跟誰啊。”武師也豪爽的舉起了酒碗。
……
第二天,管家安排陳子錕到附近的一條衚衕裡去送封信,陳子錕不疑有詐,拿着信就去了,來到地方,對了對門牌號碼,上前敲門,一個男子開了門,接了信卻並不看,對陳子錕道:“你進來,有回信讓你捎回去。”
陳子錕進了院子,只見院子裡擺着一張條凳,凳子上大馬金刀坐着一條好漢,身穿十三太保短打的練功服,幹練的步靴,護腕,大帶,禿頭,一雙眼睛惡狠狠地似乎要吃人。
“喲,這不是齊天武館的大師兄閆志勇麼。”陳子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