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陶潛以秘魔子身份，出盡風頭。

但圍觀者並無多少認為他與救國會能贏，緣由也簡單。

殺戮，總是要比救世要簡單太多太多。

尤其當你手中擁有一支精擅征伐、殺戮的大軍時，更該覺得勝券在握。

凌啟，正是如此。

可當他下了命令后，卻忽然聽到陶潛的狂笑，以及那好似晴天霹靂般的兩句話。

「秘魔子喊陰七夜為師弟？」

「天魔軍大將，征伐無雙的太上魔子，其實也是秘魔子？」

有些反應快的，瞬間便意識到這點。

隨後下一刻的變故，徹底坐實這非同尋常，完全顛覆的事實。

那已然結成【蚩尤戰陣】，開始從三個方位往內部收縮，並欲屠戮前方一切的的天魔軍內，一位年輕的黑甲將軍顯露人前。

純以賣相而言，這將軍僅比凌啟略遜一籌，且其明明是個魔修，長相瞧來卻有些敦厚溫良。

邪異之處當然也有，一頭赤紅短髮，魔焰飄蕩，額上更多一雙猩紅魔眼，肋下則多兩雙手臂，握著赤銅錘、鑌鐵棍等等武器，任是誰見了，也要贊一聲殺伐猛將也。

這般威武，倒是怪不得羅剎女會對其一見傾心，不惜暗中相合。

不過這一刻，這位被萬眾矚目，身上氣機毫無疑問歸屬於太上魔宗的大將。

聽到凌啟那帶著威脅的命令之後，只冷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後竟是不顧甲胄在身，隔空對著陶潛恭敬施禮，朗聲道：

「師兄有令，師弟怎敢不從。」

「有勞諸位見證，今日我陰七夜，正式脫離太上魔宗，由魔轉魔，日後便是秘魔宗之人。」

陰七夜話音落下時。

眾人只見他體內猛地迸發出天魔氣柱，肉眼可見的轉變就此發生，且很快完成。

雖都是魔道，但不同宗門，所煉化、吞吐的源氣也有著本質差別。

太上天魔源氣，眨眼間，盡數化作秘魔源氣。

陰七夜，修為境界絲毫不變。

但此刻的他，已從一個太上魔子，轉變為秘魔子。

那一瞬，陶潛腦海也傳來袁公聲音。

「滑頭小子，不管你怎麼算計的，保住陰七夜的性命，他能被太上魔宗選中修鍊【蚩尤三盤經】，天賦資質非比尋常，必是那種百年一遇的殺伐猛將體質，你若能收服了他，將來必有大用。」

「袁師安心！」

陶潛這頭正對話時。

偌大魔都，包括凌啟，以及暗中算計的黃崇等人，以及圍觀的數萬修士妖魔。

這一刻，全都是同樣的面色。

怎麼可能？

這個問題，便是眾人共同的想法。

但事實也是異常的清楚明白，沒有任何遮掩。尤其陰七夜當眾從太上魔子轉為秘魔子后，竟是直接控制著【蚩尤戰陣】，刻意略過那些災民所在營地，直接撲向那數十萬詭異的菌妖。

雙方，卻也是老對手了。

當初在西夏城外，天魔戰菌妖，原本是不分勝負的。

只不過四皇子朱玄被算計，加上黃崇這位方士聖子悍然出手，這才戰敗。

如今佔了主場之利，加上那戰陣早早布好，天魔軍幾乎是立刻佔了上風。

每一尊天魔士兵都先被天魔所污染，這才投入使用，自然也就不怎麼畏懼菌祖孢子的寄生，失了這依仗，僅靠「吞噬」這一招，卻是行不通的。

眼看著自己麾下魔軍正在屠戮菌妖士兵，作為主子的趙王凌啟完全無法開心起來。

他的面色陰沉扭曲，彷彿要滴出血來。

耳邊傳來的那一聲聲議論，幾乎化作一柄柄利刃，不斷戳著他的心神。

「驚天大變故，秘魔宗也太會玩了，陰七夜雖然沒有凌啟那麼耀眼，可依舊是這一代極有聲名的太上魔子，這樣一位年輕俊傑，竟然是秘魔暗子？」

「反間計，間諜行為，秘魔宗籌劃多久了，其餘宗門的真傳弟子內是不是也有秘魔暗子？」

「極有可能，我聽說秘魔宗籌劃數百年，以特殊手段散播秘魔功法，以此在道佛魔各宗，甚至是那些封閉的千年門閥內，都安置好了秘魔子。」

「大手筆！秘魔宗不愧是首屈一指的魔道宗門，這是打算一朝便捲土重來啊。」

「沒聽到之前那位元魔顯聖真君的話么，秘魔宗已經和元始宗勾結在一起了，道魔合作啊，如此罕見。」

「凌啟這廝，狂妄自大，渾然不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活該失敗。」

……

山河圖之下，那天階上。

凌啟死死盯著陰七夜，以及陶潛。

尤其是前者，從凌啟身上吸引來的仇恨，已是躍居場中第一。

沒有哪一個上位者，會不恨叛徒的。

凌啟此刻不但恨，更可說是恨之入骨。

他們父子二人，對陰七夜可謂是極度信任，這才將天魔軍交給他統帥，甚至還賜下一件殺伐異寶【蚩尤白骨吹】，使用此寶，可完美控制所有天魔士兵，組成殺伐由心、運轉如意的【蚩尤戮神法陣】。

可誰能想到？

陰七夜，竟反叛了。

如今用著他給的法寶，率領著他們父子二人辛苦培育出的軍隊，破壞著他的大計。

菌妖、天魔二軍，火拚廝殺，都在瘋狂減員。

而另一邊，陶潛也下了狠手。

一次次的施放蕩魔劍意，那些被掃飛的萬魔不斷迴轉，圍上來要啃他，立刻又被那猩紅光柱般的劍芒轟散。

星吒挪移……聖胎袋盜版袖裡乾坤收災民，扔入魚龍天江……盪魔……如此循環往複。

只數十呼吸不到，當眾人再看那一個個營地時，赫然發覺內里已是空空蕩蕩。

四百萬災民！

一個不剩，皆被陶潛聯合天江仙，送入了萬民秘境內。

雖也有數十萬災民罹難，但當最後一位化魚龍落入天江時。

陶潛身上，立生變故。

那很是醒目的龍顏、重瞳以及大肚，三異狀，皆是瞬間消弭乾淨。

要不是陶潛動作也快，秘魔萬化術無縫銜接上，自家真容說不得便暴露了出去。

「天尊在上，弟子度得二劫了。」

陶潛心頭欣喜時，體內又再一次翻騰起來。

為了度這第二劫陶潛可說是拼了全力，手段齊出便罷，更不惜代價，一次次從天尊處借來磅礴法力，欠下無法想象的巨債不說，更是廝殺到近乎力竭。

那萬數異魔，雖被陶潛的盪魔劍意剋制，但一個個都是皮糙肉厚，由得陶潛從東砍到西，再從西砍到東，眼睛都幹了，攏共也就只殺了上千頭左右。

這般勞累辛苦。

如今，終是到了收穫之時。

他來不及休息，熟悉的感受忽然便來了。

軀體一顫，恍惚一剎。

陶潛驀地瞧見萬民秘境內，以及魔都境內，諸多百姓、災民都在歡呼，喜極而泣。

生死之間遊走，得仙人相救，皆心存感恩。

如此，自生奇妙氣息。

與當初在南粵時相比，幾乎不相上下的人道氣運洪流倏忽成型，並一分為二。

一小半，直接往整個萬民秘境投去。

剩餘大半，約莫七成，則盡數朝著陶潛湧來。

這一遭雖無百禽子大師在一旁解釋，卻有天江仙的傳音響起：

「此番能救得這四百萬災民，多是仰賴於小友之功。」

「這些人道氣運，合該小友得去。」

便在這傳音中，氣運洪流入體。

陶潛體內本就因度了災劫而開始翻湧，這一下更加瘋狂。

無漏身內，又開始重煉地水火風般，真稱得上是天翻地覆，動靜大極了。

感知到體內變化，陶潛面露喜色。

他知道規矩，凡度災劫，必得好處。

尤其上回度第一劫后，他模糊覺得自己又掌握了一種竅門。

好處，大概率是天尊發放的。

既是如此，或可開口討要更好些的。

所謂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陶潛絲毫不覺得這有甚丟人。

他這麵皮，完全不弱於自家師尊，甚至還要厚一些。

是以這一刻陶潛也顧不得如今還身在戰場，當即就在腦海中嘀咕起來。

「天尊在上，弟子這般辛苦，才救了那四百萬災民，度這第二劫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且可預見的是，此事過後，我必要被許多勢力和強者為難，那勞什子太上元魔顯聖真君，就肯定不會放過弟子。」

「弟子欠下天尊巨債，事後又將被追殺，還望天尊憐憫弟子這慈悲心，賜些好的神通天賦……」

第三句吐出，陶潛想了想。

又在心底，虔誠禱道：「若能免除弟子那法力債務就更好了，實在不成，免個三成五成的，弟子也不嫌棄。」

陶潛體內翻天覆地，明面上卻毫無異樣，是以無人在意。

他也樂得如此，感受著法力暴漲，神通將來。

同時，與其餘眾人一起，看向那陰謀徹底破產的凌啟。

四百萬災民一去，對於凌啟而言不止是血祭無望，更加雪上加霜的是。

天江仙，這位大荒三仙之一，元始宗隱修，實打實的極樂境強者，之前要運轉魚龍天江，這才騰不出手。

如今災民盡去，他亦沒了顧忌。

當最後一段天江湧入秘境后，輝芒一閃，眾人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位著玄黃法袍，頭戴鐵冠，頗有古風的中年修士身上。

先是凌媧隔空扔來的【大力神魔斬仙鉞】，被天江仙控制著兩件異寶，強行壓服，再取出一條銀白色的圈兒，將那兇殘古寶套住，懾其凶威后，袖袍一展收了去。

那異化的萬魔，更是簡單粗暴，被其喚來一條「黃泉大江」，掠過天穹將一頭頭異魔鎮入江底，填了水眼。

做完這些，天江仙這才轉身，對著身形已是搖搖欲墜，面容扭曲到極限的凌啟開口道：

「凌小友，待元魔真君道友歸來，煩勞你轉告一二。」

「他的斬仙鉞，以及這些魔頭，皆由我天江仙李冰收了去。」

「他若想要回，可來討。」

什麼叫霸氣？這便是了。

強行收走太上元魔顯聖真君的法寶，還留言，想要回就親自回來討。

看似客氣，實則霸道沒邊了。

當然，這只是那被困在魔都內數萬修士妖魔的想法。

陶潛懷中，袁公聞言后直接發出嗤笑。

「呵，天江小兒不愧是元始宗的，慣會看情勢，說大話。」

「先前若不是你這小子不惜壞了九蟾珠去幫他，這小兒直接就要被凌媧這老東西的斬仙鉞砍了去。」

「他如今敢說大話，恐怕是剩下的翁仲、銅鼎兩個小兒即將趕回，同時也知曉凌媧被空蟬暴揍一頓，必有傷勢，這才有了依仗。」

「小子你聽我的，不要和元始宗的人攪在一起，會被坑的。」

這幾句入耳，陶潛嘴角微微抽了抽。

正欲回話，忽然，他似有所感，驀地看向身前。

只見綠光閃爍，地面驀地抽出嫩白根須，眨眼間，匯聚成一個渾身綠了吧唧，香腸嘴的半大少年。

山九！

陶潛還未詢問發生何事，先見到這野韭妖面上，難得露出驚嘆之色。

他甚至因此有些結巴，側著身子，手指著魔都東邊區域，也就是大海的方向，斷斷續續開始講述。

初始還好，可聽沒多久，陶潛面色也立刻大變。

幾乎也就是在這一刻，原本還待做什麼的天江仙，以及被嘲諷的凌啟。

兩人同時也感知到了什麼，反應截然不同。

天江仙驀地轉頭看向魔都的臨海區域，那裡，轟隆隆的巨響正在快速接近。

「哈哈哈……時來運轉，天不絕我。」

「我凌啟，乃是真正的聖君之像，自有能人異士來投，只為助我登臨大寶，再續長生天朝之命數，我看誰能阻我？誰敢阻我？」

眾人聽得這兩句，只當這位趙王殿下是瘋了。

可很快的，數萬修士妖魔，還有那被強行綁來觀禮的，七十二省代表，以及帝都太上皇遣來的老太……這麼些人，皆聽到了那轟隆隆巨響，齊齊轉頭看向臨海區域。

只瞧得那處，竟是出現了奇景：

海天相接！

這四字，竟真箇實現了。

百丈？不，足足有千丈高的海嘯，突兀襲來。

那海嘯頂端，有一艘巍峨金船。

船首處，立著一人。

而在船下方，是猩紅如血的海水，以及屍體。

一具一具，密密麻麻，在海嘯內充斥、堆疊的人族屍體。

他們身上衣物與長生天朝之人有些許不同，但五官面目，分明就是天朝之民的模樣。

他們生前似都遭遇了難以想象的虐殺，被放幹了血，面上是扭曲、怨恨、不甘與絕望混雜著，鬼哭神嚎之音，伴隨著那接連天穹的猩紅海嘯，遮天蔽日朝著魔都湧來。

這一幕，不知嚇傻了多少人。

但凌啟見了，則是欣喜到近乎癲狂。

原本因為血祭中斷，而漸漸消失的天階。

此時此刻，正在飛快恢復。

而且，變得無比凝實。

戰場內，陶潛儘管洞悉先機，可面對這百萬級別的怨屍，依舊說不出話來。

陶潛只盯著那海嘯頂端，那巍峨金船上的身影，緩緩吐出一個名字來。

「方士，黃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