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林白藥有些驚訝，不是裝的，因為他確定，前後兩世，都沒有見過眼前這個男人。
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三十歲許的年紀，長相一般，但煞氣很重很重，只要見過，絕不會忘。
既然素不相識，究竟什麽樣的仇怨，會讓他如此處心積慮，非要致自己於死地?
那人恣意的笑了起來，夾雜著山裡的冷風，透著毛骨悚然的詭異氣息，道:“林總是大人物，腳踏蘇淮生兩根，眼望京城通天蓋，短短一年，乘雲化龍，不認識我這樣的小人物，不算什麽。”
林白藥搖搖頭，道:“小人物說不出這樣的話，做不出這樣的局。你不缺錢，也有一定的勢，贏都贏了，又何必惺惺作態?”
“我叫崔遠，江南省海州市人，自幼無家，四海流浪，因緣際會拜了個師父，學了幾分本事，現在忝為海州遠航實業的實控人。”
海州遠航實業……
林白藥猛然記起前世裡似乎聽說過這個企業，靠騙術起家，也靠騙術壯大，從95年開始，短短兩三年間積累了龐大的財富。
後來於2001年被公案部掛號督辦，異地調用數百警力，輾轉二十多個省市，行程十幾萬公裡，終於將其全部剿滅。
但記憶裡的首腦人物並不叫崔遠，再想他自稱的實控人，頓時明白過來。
以X，哦，或者說崔遠的手段，藏在幕後操控，等撈夠錢，趕在覆滅前移民海外，也就說得通了。
“身家嘛，跟林總不能比，但馬馬虎虎也有兩三個億，確實不怎麽缺錢。至於勢力，沒有林總這麽手眼通天，別的地方不敢說，在海州市，我的車沒人敢攔，我的人沒人敢欺，我的買賣沒人敢查。說是橫行霸道吧，太低端，隻手遮天吧，又太囂張，套用海州老百姓的詞:無惡不作，人見人怕。挺好的，我從小嘗盡了人間苦楚，學會的道理，那就是殺人放火金腰帶，人怕你畏你，總比欺你辱你好。你說對不對，林總?”
林白藥的臉上露出一絲懼色，道:“你自在你的海州稱王稱霸，我遠在越州，和你沒任何交際，為什麽苦苦相逼，不肯放我一條活路?”
那人的笑聲攸忽放大，凶險又艱難的博弈後，獲取勝利的滿足感在這一刻得到全部釋放。
足足笑了半分鍾，他蹲下來，面對面，欣賞著林白藥的表情，衷心的道:“林總，你特別厲害，真的，在我這些年遇到的對手裡，聰明的沒你手黑，手黑的沒你果斷，果斷的沒你有錢，而有錢的，還沒你那麽有勢……要不是我始終小心翼翼的藏在暗處，讓你抓不到把柄，怕是這波鬥法，也得栽在你的手裡。作為仇人，我恨你，作為對手，我佩服你。不過，說一千道一萬，你輸了，你死！”
林白藥的身子似乎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道:“你不能讓我死個明白?”
“正是為了讓你死個明白，所以我才跟你說了這麽多話！”
崔遠站起來，環顧左右，隨口問道:“鐵狼他們呢?”
董誠忙道:“我讓他們分散到周邊把守，那，還有那，兩兩一組，鐵狼走的遠點，在盯著山那頭的公路，千萬別讓什麽不相乾的人誤闖……”
順著他指的方向，隱約可見遠處的山石堆上有兩人正在警惕的看著周圍，天太黑，還有角度問題，看不到臉，但穿著身形確實是鐵狼小組的人無疑。
崔遠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是起疑心，示意楊大偉從包裡拿出銥星電話，董誠道:“這山裡沒信號……”
楊大偉笑道:“你懂個屁，這是衛星電話，遼北的深山老林也能聯絡，太行山能沒信號?”
銥星電話去年才在國內開通業務，今年跟電信實現互通，每台三萬，全年賣出有一千多部，開卡即用。
開機、搜星，撥打電話放在耳邊，崔遠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起來，道:“見到人了，安全，你上來吧。”
林白藥微微愣神，怎麽還有人?
難怪剛才崔遠說為了讓你死的明白才說了那麽多話，莫非他在等什麽人?
沒有等待太久，謎底很快揭曉。
又有兩人穿過古道，來到南天門前。
一人淬煉如寶刀，鋒芒畢露，單打獨鬥，怕是段子都也非他對手。
另一人穿著黑色風衣，青絲盤成發髻，絕美的臉蛋在這巍峨太行的山巔輝映之下，竟然又美了幾分。
林白藥雙眉緊蹙，瞳孔收縮，耳畔仿佛又聽到了已經消失的唐水的晴天雷音，失聲道:“是你！”
竟然是有過數面之緣的李湜湜。
李湜湜輕笑道:“不錯，是我！聽說你還給我取了一個代號X，如果追本溯源，X不是崔遠，而是李湜湜。”
林白藥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眼中全是不解，道:“為什麽?”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子報父仇，是不是也天經地義?”
李湜湜靜靜的道:“還沒自我介紹，我改名李湜湜之前，有許多個名字，但最初那一個，叫宋錦。而我父親叫宋觀星，同樣有許多個名字，但他最後用的那一個，叫胡偉康！”
林白藥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
當初偶然遇到胡偉康，原想略作懲戒，可調查後發現這個搬腳走的生菩薩手段殘忍至極，坑蒙拐騙，殺人放火，手裡握著多條人命，於是將計就計，挖了個坑把他送上了斷頭台。
沒想到因此惹來了報復，多次命懸一線。
但林白藥心裡沒有半點後悔。
不殺胡偉康為民除害，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被他騙的傾家蕩產，妻離子散，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被他毀屍滅跡，冤魂不得返鄉……
這樣的禽獸，殺之以示天理昭昭不可誣，哪怕重來一次，胡偉康也必須死！
林白藥望著黑沉沉的天幕，好似陷入了過往的回憶裡，道:“……我曾在胡偉康的包裡看到過幾份詐騙用的合同，合同額從數百萬、數千萬到上億不等，項目的可行性和誘惑性，法律條文的嚴謹性和適用性，牽扯到方方面面，無不以假亂真，盡善盡美。尤其還有《沙耶武裡水壩開發建造計劃》……對，是這個名字，我印象很深。像這種資金高達兩百億的海外項目，選址在沙耶武裡這個最適合開發水壩的地段，我當時還覺得好奇，以胡偉康的見識和能力，怎麽可能搞出這樣的合同……現在想想，應該是李小姐的手筆。也只有你海外留學工作多年的視野和波士頓法學院的功力，才能搞出如此具備想象力的詐騙合同……”
“那是我一年多前跟父親決裂時送給他最後的護身符，若遇危險，可拿出來做餌，暫時保全性命。只是沒想到此生竟無法再相見……”
李湜湜神色黯然，眼梢眉角，楚楚可憐，當真是神佛見了也要肝腸寸斷。
崔遠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衝著林白藥的目光，恨不得活剮了他，道:“要不是師父行蹤不定，新換了誰也不知道的胡偉康的假名，又不願意主動跟我們聯系，去年出事的時候，我正好到東楠亞考察數月，得到消息已經來不及了，怎麽可能由著你把師父弄進去吃槍子?”
林白藥恍然，原來崔遠流浪時拜的師父就是胡偉康，師出一門，所以能在海州靠著詐騙混的風生水起。
胡偉康被抓後檢方建議從嚴從快處理，沒多久就由省裡核準批複執行了死刑，對外公布的罪名怕駭人聽聞沒有盡述，隻用了罪大惡極四個字，並沒引起太大的關注。(其時死刑核準權重新下放到省級，之後幾年才全部收歸最高琺。)
而李湜湜人在米國，又和胡偉康決裂，長期不聯系，崔遠在東楠亞考察的應該是人體器管的買賣，行蹤更得保密，和國內也基本算是失聯。
最有可能會出手救胡偉康的兩個人全都完美錯開，可見天要亡你，你不得不亡。
林白藥沒有搭理崔遠，聽他吹的牛逼，實際上胡偉康證據確鑿，連本人都沒提出上訴，肯定是知道掙扎毫無用處，鬧到二審，也翻不了案。
更大可能也是為了防止崔遠和李湜湜被牽扯進來，寧可一死保全他們二人。
他看向李湜湜，道:“能多嘴問一句，你為何和胡偉康決裂?”
李湜湜道:“他不同意師兄在海州立櫃，認為生菩薩就是要走四方做買賣，兩人成行，過不留痕，可萬年無憂。若是立櫃，有了根，就有了枝葉，早晚會被連累，出事則後悔莫及。後來爭執的越來越厲害，他掌控欲強，暗中出手壞了師兄幾次生意，我們忍無可忍，這才徹底鬧翻……”
崔遠歎道:“可惜師父不願聽勸，生菩薩這行當小打小鬧，辛苦幾十年撐死了賺個幾百萬，算什麽活法?我自95年在海州立櫃，短短三年，靠著師妹出主意，我拚命，連商業銀行都開起來了。幾億幾億的鈔票再讓師妹幫著弄到海外，上百家空殼公司走一圈洗乾淨，流回來哪怕只有半數，那也是能安全動用的兩三個億，生菩薩乾幾輩子能賺到這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