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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異直播:求求你別講了 - 723:吃人的鏡子,驚魂熱晌午!字體大小: A+
     

    兩分鐘后,出現在林霄面前的,是一個直徑約三米,寬兩米的深坑。

    兩人站在深坑的邊緣,一眼望不見底,即便剛好是有一縷陽光直射進深坑之中,卻依舊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這個深坑就像是……一頭上古巨獸張開自己的血盆大口,在等待着獵物的到來。

    張清揚說:「林先生,就是這個深坑,你看出點什麼名堂來了么?」

    「沒有。」林霄直接搖頭,隨後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進去。

    十秒。

    半分鐘。

    一分鐘。

    直到兩三分鐘后,依舊沒有任何的聲響,就好像是……石頭還沒有到底一般,讓人看不出深淺。

    林霄眉頭一皺:「還別說,當真是有點奇怪啊。」

    「是啊。」張清揚連忙點頭,「這地方,太詭異了,我們派了十來架無人機下去勘探,但最終都是一無所獲,更奇怪的是,當無人機到了深坑五百米之後,就會直接失控。」

    「無人機失控的話,應該是受到了磁場的影響,這沒有什麼奇怪的,畢竟這種深坑底下,沒有信號也是很正常的。」林霄解釋說。

    張清揚點頭:「應該就是這麼一回事。」

    「現在還早,等晚上的時候,我下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龍脈的入口。」林霄喃喃著說。

    「啊?!」張清揚一怔,「不是,林先生,你晚上要下去?這會不會有點冒進了啊,現在底下的情況都還沒有搞清楚,如若就這樣下去的話,到時候一旦出現點什麼危險的話,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實施救援啊。」

    林霄說:「張盟主,不是我看不起你們,即便是我真的出了危險,你們也知道了,如果我自己都不能自救的話,你們同樣也救不了我啊。」

    張清揚:……

    不得不說,林霄的這句話雖然有一丟丟的扎心,但……事實也的確是這樣的。

    「走吧。」林霄轉身,朝着外面大步走去。

    吃過晚飯。

    林霄來到張清揚給自己準備的房間,他知道林霄是一名主播,還非常貼心的準備了一台電腦。

    林霄也沒有遲疑,直接上線。

    一開播,彈幕區就變得無比熱鬧起來。

    「我丟,霄哥你這兩天去幹嘛了?為什麼連直播都不開啊。」

    「就是就是,賊煩,聽不了鬼故事,看你殺鬼也是有樂趣的啊!」

    「究根結底還是那句話:主播飄了啊!」

    「飄個屁,我霄哥是大忙人,他要忙着拯救世界呢!」

    「對啊,主播跟咱們還是不一樣的,人家平日裏那麼多事情要干,哪有這麼多時間直播啊!」

    看到這些彈幕,林霄苦笑着說:「兄弟們,最近的確是有點忙,這不現在一有時間就上來給你們大家開播了嘛,接下來話不多說,直接開播。」

    「星期天,我和爸媽去看房子。為了更好地監督我的學習,他們決定在學校附近買套房子。」

    「這一家人看上去和善得近乎虛偽。男人和孩子都寡言少語,唯有女人圍着我媽侃侃而談。」

    「女人說:當初我家跟你們一樣,也是為孩子高考才到這裏買的房子。現在我兒子高考完了,我們準備搬家,所以這房子就便宜賣了……」

    「我媽忍不住插言:你兒子考哪兒了?」

    「女主人頗為自豪地回答:北大。」

    「我有點懵,怕不是北大青鳥吧!」

    「媽先是一臉羨慕,隨即用失望的目光瞟了我一眼,說出那句讓我深惡痛絕的日常用語:雨桐,看人家孩子多有出息……」

    「沒出息的我皺起眉頭挑釁般地剜了一眼那尖子生。那個男孩表情呆板,戴着厚重的眼鏡,被我這一瞪,膽怯地低下頭去。」

    「我今年剛參加完中考,成績很不理想。爸媽託人找關係,又花了很多錢,才把我弄進了一所重點高中。

    我們很快就搬進了新家。屋子雖然不大,卻乾淨整潔。由於只有一居室,我的床只能擺放在客廳里。

    靠門的牆壁上鑲嵌了一面大鏡子。我們一家人映在鏡子裏,渾身泛著冷森森的光芒。」

    「媽媽對爸爸說:這鏡子太亮,又對着女兒的床,不吉利。」

    「爸爸忙着鼓搗電腦,頭也不抬:有啥不吉利的?人家孩子住了三年,不照樣考了北大?晚上睡覺時用床單遮一下就行。」

    「媽媽抱怨著:你就知道糊弄。」

    「隨後又把怨氣轉到我身上,你爸說得對,學習全得靠自己。花錢讓你進了重點高中,又就近買房子照顧你,我們儘力了。你再不努力,將來賣菜也怨不得我們。」

    「老媽像個怨婦整天嘮嘮叨叨。」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夠——了!!!」

    「媽媽不滿地大聲嚷嚷:什麼態度?!」

    「這換來了老爸更大聲的狂吼:吵什麼吵?想寫點東西都靜不下來!」

    「爸爸業餘時間喜好寫作,最近卻陷入了瓶頸,屢被退稿,一副懷才不遇的樣子,整天窩在電腦前生悶氣,看什麼都不順眼。

    其實我也知道父母不容易,我也想有個美好的未來。因此,我已經暗下決心要在高中努力學習。可他們根本不理解我,只知道一味地埋怨。

    為了排解壓力,我常常半夜起來,鑽進衛生間,偷偷把心裏的苦悶寫在日記里,然後,把日記本藏到淋浴器的水箱頂上。

    一天夜裏,我從衛生間出來時,忽然看到那被床單遮住的鏡子隱隱發出一絲亮光。我好奇地走過去,猛地掀開床單。鏡子裏除了我漆黑孤獨的身影,什麼也沒有。

    我躺回床上,又忍不住向鏡子望去,只見鏡子裏依然是我漆黑的身影……不對!現在我是在床上,可影子怎麼還站在那裏?我心裏一驚,嚇得尖叫起來。爸媽聞聲趕來,開了燈,圍着我問這問那。藉著燈光,我看見鏡子裏映着的是掛在衣架上的一件衣服。

    爸媽把這驚魂的幻覺歸罪於我鬼故事看多了,對我教育一番后便回屋睡了。

    開學第一天,我背起書包,對着鏡子暗暗給自己打氣,下決心要努力學習。可當我轉身離開時,卻彷彿聽到從鏡子裏傳來輕微的一聲冷笑。

    現實是殘酷的。儘管我已經非常努力,期末考試還是有好幾科不及格。」

    「考試的失利引發了家庭大戰。戰場就在鏡子前。我拚命捂住耳朵,抓起一個鬧鐘向鏡子砸去。伴隨着一陣清脆的聲響,鏡子裂開一道長長的縫。」

    「我發瘋似的狂叫:別吵了!我受夠了!」

    「因為我的癲狂,爸媽休戰了,卻一致向我圍攻。直到他們筋疲力盡回屋休息,這場風波才告一段落。

    夜深人靜,我再度看到床單后白光閃耀。我來到鏡子前掀開床單,只見破裂的鏡子中,我的臉被那條長長的裂縫割成兩半,像是被刀劈開一般,顯得猙獰可怖。

    我伸手去摸裂縫,那裂縫卻猛地張開,像一張血盆大口將我吞噬進去……」

    「短暫的眩暈后,我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完好無缺地站在鏡子前。可能是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還是好好休息吧。我昏頭昏腦地回去睡覺。

    或許是昨晚吵鬧得疲憊不堪了,第二天早上,媽媽沒有早起給我做飯,而是讓我吃剩飯鹹菜。爸爸倒是起得早,蝦米一般蹲在電腦前,眼睛爍爍有光。我站在他背後偷看了一眼。天哪!他居然在玩偷菜遊戲。

    這個早上,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同尋常。聽不見媽媽的廢話嘮叨,也看不到老爸的愁眉苦臉。我說了聲再見就開門上學去了……

    放學回家后,我第一眼就發現牆上換了一面新鏡子。由於對昨晚砸鏡子的事心存愧疚,我沒敢提起這個話題。接着,我驚訝地發現媽媽準備的晚餐居然是速食麵。儘管我平日非常想吃速食麵,可媽媽總說那是垃圾食品。這次我可要吃個夠了。

    晚上,只學習了一會兒,我就忍不住偷偷拿出動漫卡片擺弄起來。連媽媽走到了身後,我都沒覺察到。

    可意外的是,媽媽不但沒發火,還主動招呼我去看動畫片,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錯位了。

    很久沒這麼痛快地看電視了。奇怪的是,電視屏幕上的字都是反向的。」

    「媽媽解釋說:電視壞了,明天拿去修理。別看了,乖女兒,咱們唱歌吧。」

    「我一氣唱了個通宵,連老爸也來湊熱鬧了。我興奮得忍不住扒著窗戶朝外探頭,想看着明天的太陽是否會從西邊出來。這一切就像做夢一般,真希望能天天這樣。

    沒想到,我居然夢想成真了。

    早上,上學;晚上,放學。回家繼續吃速食麵,繼續娛樂。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去他的高考,去他的學習!

    可是經過幾天的激情宣洩后,我漸漸冷靜下來,開始覺得有些蹊蹺。

    比如爸媽的性格和習慣跟原來的強烈反差,比如那圖像反向的電視一直沒有修好。還有一件更反常的事,我發現我只有在家的記憶,沒有上學的記憶。甚至連自己是怎樣出門的,我都不記得了。

    想到這裏,我決定到外面看個究竟。我推開屋門,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睜不開眼。我抬腳向外邁去,可是腳一落地,卻發現自己竟然又邁進了家門口。我轉身又推門出去,可每一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還想推門再做一次嘗試,身後傳來爸媽的聲音:別費勁了,你出不去的。」

    「爸媽把我叫回屋裏,跟我講述了事實真相。

    原來,每一塊鏡子後面都有一個鮮為人知的鏡像世界。這個世界沿着鏡面與其所映照的現實世界對稱。所以,我看到的電視字幕是反的。鏡中人處於半依附狀態,誕生於鏡外人第一次出現在鏡中時。此後,每當鏡外人來到一面鏡子前,鏡像人都會如影隨形地跟到,並且舉止樣貌都與鏡外人一致。而當鏡外人處於鏡子照不到的地方時,鏡像人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那天夜裏,當我觸摸鏡子上的裂縫時,我跟鏡中的自己互換了位置。我進入了鏡像世界,而我的影像則到了現實世界。鏡像媽媽溫柔地安慰我:你跟我們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只是性格上有些不同,不過我們也會很喜歡你的。」

    「就這樣,我跟鏡中的爸媽開始了新鮮的生活。

    可是幾天之後,新鮮勁兒就過去了。我開始厭倦鏡像世界裏的生活——每天吃着乏味的速食麵;唱着爛熟的幾首歌;看着連台詞都可以背下來的動畫片。

    我開始懷念媽媽做的排骨醬湯,想念學校的同學。單調乏味的生活終於使我露出廬山真面目,我開始動不動就咆哮吼叫着發泄不滿。

    而鏡像爸媽始終對我溫言軟語,逆來順受。這種毫無理由的縱容更是讓我無所適從。於是,無聊至極的我,開始留意鏡像家中的反常現象,從探秘中尋求樂趣。」

    「鏡像之家裏有一部電話。鏡像媽媽每天晚上都要打很長時間的電話,通話時臉上滿是溫柔的關切。我曾嘗試用它打電話給爸媽,卻總是無法打通。

    我還發現,電視遙控器的9頻道按鈕被摳掉了。晚上我一個人看電視時,用手動按鈕按出了9頻道。果然有意外發現——這個頻道放映的居然是鏡子外我真實家庭的情景。從此,我就每天從電視里觀察自己家裏的情況,像看一場全天不斷的連續情景劇。

    我看到我的鏡像替身在家中溫順好學,沉默寡言,學習成績也不斷進步。」

    「可爸媽似乎並不十分欣喜,反而覺得有些異常,私下議論:這孩子一下變得這麼安靜聽話,不太像咱們的女兒了,是不是生病了?」

    「媽媽說:或許是我們給她的壓力太大了。」

    「於是,爸媽開始加倍關心愛護我的鏡像替身。媽媽每天做好多滋補可口的鮮湯美味。爸爸也格外開恩,給她看好多有意思的卡通片。

    我從電視里看到這些,嫉妒之餘,越發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於是,我越發細心地觀察鏡像世界,想從中找到返回現實世界的方法。我無意中發現,鏡像媽媽每天打電話的時候,電視中我的鏡像替身都在接電話。於是,在鏡像媽媽放下電話后,我偷偷按了重撥鍵。電話機上顯出的號碼是那麼的熟悉!對了,正是我家電話號碼的倒序排列!原來鏡像世界的電話號碼也是反的。

    電話通了。聽筒里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我立刻把電話放下,回到電視前。電視屏幕里,我的鏡像替身的耳朵還放在聽筒上。原來,這裏可以跟真實世界取得聯繫,他們欺騙我!

    我立刻跟鏡像爸媽大吵大鬧,要求跟我親爸媽對話,返回自己的世界。」

    「鏡像媽媽被逼無奈,跟我說了實情:其實,我們很想念自家那個文靜老實的孩子。可是,只有把這面新鏡子打碎,你們再一次互換位置,她才能回來。我女兒是鏡像人,她自己不能打碎鏡子。這要靠你的父母了。」

    「於是,我跟自己的鏡像替身通了電話,研究實現互換的對策。」

    「鏡像替身聽了我的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媽媽其實非常愛我,她最怕我受傷。如果爸爸不小心弄傷了我,媽媽一定會跟他打起來。那麼,這面鏡子就危險了。」

    「機會來了。這天,媽媽有事要晚點兒回來,爸爸在燃氣灶上燒了一壺水。水燒開后,正在電腦前忙碌的爸爸讓我的鏡像替身去關煤氣。

    她關掉煤氣后,提着水壺往暖瓶里灌水,卻故意把壺嘴一偏,將開水澆在自己的腳上,然後大聲慘叫,眼神里卻充滿邪惡。

    我在電視里看到這一幕時,不由得心驚膽戰。想不到這個看似老實本分的女孩,居然會想出這種自殘的苦肉計。媽媽回來後跟爸爸大吵了一架,但他們並沒有動手打碎鏡子。這一計沒能成功。看來,下一步只好設法激怒爸爸了。

    鏡像替身按照我的授意,招呼媽媽上網查學習資料。爸爸只得暫時離開電腦。趁媽媽去開打印機,我的鏡像替身把老爸的文件夾刪除,並清空了回收站。

    爸爸回來發現后,狂怒著暴跳起來。這次,兩人的戰場恰好在那面新鏡子前。

    我跟鏡像爸媽緊張地站在鏡子前,只等著鏡子破裂的那一刻。可是這個節骨眼上,我的鏡像替身忽然捂著肚子朝衛生間跑去,我也不由自主地學着她的樣子,捂著肚子跑了。

    我急匆匆跑到衛生間,關上門,無意間一抬眼,看到了淋浴器的水箱。我忽然想起,在真實世界裏,自己曾把日記本藏在水箱頂端。鏡像世界的水箱頂上也會有一個日記本嗎?」

    「我把拖把伸到水箱上面一劃拉,一本積滿灰塵的日記本掉落下來。

    本子外皮跟我的日記本一模一樣,可內頁記錄的內容卻截然不同。那是我的鏡像替身寫的日記,其中一頁上寫着:我們一家人相繼打破鏡子被困進鏡像世界裏,那三個鏡魔替身以我們的相貌和身份享受着本該屬於我們的一切。房子換了新主人。按照鏡像原理,新住戶照鏡子的時候,我們會自動變成他們的樣子。而我甚至都改變了性別。我是個男孩,可新住進來的孩子是個女孩。我看着自己現在的女兒身,感到很不適應。不過,幸好我還留着一張全家福,還可以看到我們一家原來的樣子。日記本里夾着的那張全家福讓我大吃一驚。照片上的一家三口,赫然就是賣房給我們的房主一家。

    照片後面的日記接着寫道:那個女孩看上去比我當初還要叛逆厭學。我相信,她跟父母的矛盾很快就會激化,第一個打破鏡子的一定是她。我已經做好了替代她的準備。可是,只有破鏡者本人才可以跟鏡像人實現互換。我進入現實世界后,要想辦法讓她的爸爸媽媽也打碎一次鏡子。這樣,我們全家就都能回歸現實世界了。

    看到這裏,我全身一震。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我立刻衝出衛生間。鏡子上出現了一道裂痕,鏡像爸爸已經不在鏡子前,似乎回到了卧室。而鏡子前站着的媽媽困惑地盯着那道裂縫,眼神迷惘。糟糕,這是我的真媽媽。我來不及向她解釋,立刻沖向電視機。從電視里,我看到爸爸穿上外衣準備離家出走。假媽媽和假我已經進了屋子,而卧室的衣柜上面也有一面鏡子,鏡子裏映照的正是鏡像爸爸興奮的面孔。」

    「我抓起電話撥打爸爸的手機。電話通了,我立刻聲嘶力竭地呼喊:爸爸,離開那面鏡子。屋裏的媽媽和我都是假的,她們是鏡魔!」

    「爸爸驚愕不已地看着正在向自己靠近的媽媽和女兒:你是桐桐?怎麼回事?我怎麼有兩個女兒?」

    「那兩個冒牌貨猛地衝上去,將爸爸緊緊纏住。爸爸的手機摔了出去,落在地上。

    爸爸奮力推開兩人,撿起手機。拇指正按在手機屏幕上剛剛摔出的一道裂紋上。顯示屏光滑的玻璃面像鏡子一樣映出他的影子,接下來,那裂縫驟然張開……

    電視里的老爸現在就站在我面前,茫然地打量著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

    「我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父母,無奈地嘆了口氣:老爸老媽,我們終於在鏡子裏團聚了。」

    「我們也是為了孩子高考才住在這裏的。我女兒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我們一家要陪女兒搬到外地居住。這房子閑着也是閑着,就便宜點兒賣了。」

    「這間屋子再次迎來新的住戶。他們站在鏡子前自我欣賞,卻渾然不覺在鏡子那面站着跟他們面貌相同的一家鏡像人。

    我們一家三口在鏡子前,按照新主人的模樣換了新形象。

    長時間的鏡像生活使我們一家學會了包容、減壓。雖然鏡子裏的生活很單調,但我們一家的感情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融洽。可我們還是期望回到現實世界,畢竟那是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於是,我們期待新住進來的一家反目成仇,打破鏡子。

    我追隨我的主人站在鏡子前,機械地模仿着她的一舉一動,心裏卻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鏡子對面的「我」忽然張大了眼,驚愕地凝視過來。我從她瞪得圓圓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映像。那張臉上綻放着期待的微笑,與她此刻的表情截然不同……」

    …………

    …………

    當第一個故事結束之後,網友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還別說,房子裏面的禁忌還是挺多的,尤其是鏡子這種東西,如果午夜十二點你照鏡子的話,你會發現……在鏡子裏面還有另外一個自己!」

    「對對對,我也有這種感覺,真特娘的奇怪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主播這個故事……特喵的感覺說的就是我啊!我以前讀書也是父母一直跟着,他們給我的壓力太大了,以至於我後來……勉勉強強只考上了清華!」

    「樓上這位兄弟你裝什麼二五八萬呢,你考個屁的清華呢!」

    「這個故事還是有點東西的,太真實了,這種經歷以前讀書的時候,大部分應該都有過吧!」

    喝了一口水之後。

    林霄開始接着講述今天晚上的第二個故事。

    「已經是七十八歲的王繼明,和往常一樣,早早地吃過午飯,侯在太陽底下,盯着院子裏的那顆李子樹。看什麼呢?看樹影。有人說太陽和樹影是一寸一寸地在走在移,王繼明卻看不出來。他整整盯了五十年的樹影,先是一棵桃樹,桃樹老了枯了,栽下一棵杏樹。杏樹也老了枯了,他又栽了這棵李子樹。他知道樹影在太陽底下的移動,是那種不知不覺的,一絲一絲的,什麼時候樹影正了,正南正北了,一天之中兩個時辰的驚魂熱晌午就正式來臨了。」

    「什麼是驚魂熱晌午呢?」

    「當地人把伏天晌午的熾熱,叫做驚魂熱。人們還說晌午是屬陰的,屬陰的時辰是神鬼出沒的時候,作為屬陽的人們,要主動躲避,否則就會驚動了陰魂,所以村裏的人把伏天的中午稱作驚魂熱晌午。五十年前發生在驚魂熱晌午的一件事,讓王繼明心痛了一輩子。那是一件什麼事呢?」

    「那是一件讓王繼明想也想不到的大事。那個驚魂熱晌午,王繼明剛剛放下飯碗,正準備歇晌,老婆突然叫喊肚子疼。農村人皮實,一個肚子疼算得了什麼?王繼明把她扶上炕,說窩一窩就好了。哪曾想老婆越叫越厲害,越叫越凄慘,豆粒大的汗珠子不斷從額頭滾落。」

    「王繼明一下就慌了手腳,他讓嚇傻了的兩個孩子照看着媽媽,急急忙忙跑出去找醫生。等王繼明拉着小平車氣喘噓噓地把村裏唯一的,已經走不動路的醫生請到家時,老婆已經僵直地躺在炕上。醫生上前掰開了眼皮看了看說:完啦。之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老婆走上了奈何橋,卻讓王繼明奈何不得。那年他僅僅二十八歲。」

    「出殯后,村子裏接二連三地傳出了幾件怪事,這幾件事都與王繼明逝去的老婆有關,而且事情都發生在驚魂熱晌午。」

    「村裏人傳說,有好幾個人在驚魂熱晌午見過王繼明老婆,而且傳得沸沸揚揚。家家戶戶一到晚上,天再熱都要關門閉窗。晌午不管孩子們願意不願意,大人們都要把他們摁在炕上歇晌,為的是躲避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驚魂熱。」

    「這讓思念老婆幾乎成疾的王繼明抓住了一絲希望,他想着在某個驚魂熱晌午能和老婆見上一面。於是,就有了他五十年如一日,在一個又一個驚魂熱晌午的遊盪和期待。村前村后村裏村外,天越熱他遊盪得越歡,越是人煙稀少的地方去的次數越多。」

    「兒子長大了,閨女也長大了,他們先後都結了婚,連孫子外孫也長大了,而想見老婆一面的期待,卻一直是一個泡影。王繼明就是在這一個個泡影的生成與破滅中磨老了。」

    「其實李子樹也老了。樹皮斑斑駁駁的,樹榦上有好幾個螞蟻洞,居住着那種赤紅色的大個頭螞蟻,這些螞蟻腦袋一個疙瘩,身子一個疙瘩,屁股也是一個疙瘩,好像是用三個疙瘩連接起來的一樣。」

    「王繼明在盯着樹影的同時,也盯着螞蟻。他不知道螞蟻是不是和人一樣,會成家會結成夫妻。他害怕螞蟻把李子樹掏空了,幾次想用泥巴將螞蟻洞糊起來,泥都和好了,可終究還是下不了手。捂死了一些螞蟻,另一些活着的會不會變成寡婦,或者光棍、鰥夫呢?」

    「王繼明下不了手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在驚魂熱晌午,全村的人都在歇晌,而螞蟻卻陪着他,看着他痴痴獃呆地期待着。螞蟻不懼天熱,就是在驚魂熱晌午,它們也不停地在洞口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忙忙碌碌,螞蟻們一隻一隻排著隊,頭拱著腚,腚接着頭有秩序地攢動着,形成一綹蟻流,嘩啦啦嘩啦啦。王繼明盯着樹影看着螞蟻,他在李子樹的正北方,插有一根筆直的樹枝,等待着樹影與樹枝的重疊,等待着驚魂熱晌午。」

    「太陽在走樹影在移。日頭熾耿耿的,像一個燒紅了的鏊子,烤得整個村莊泛起一波又一波熱浪,恍恍惚惚好似一鍋燒開的水,熱氣騰騰。這才是真正的驚魂熱!王繼明喜歡這種燥熱,熱得頭頂冒油才好,熱津津的油津津的,像是在炸油糕,有時候他似乎還能聽到吱吱的聲響。在萬籟寂寥的驚魂熱晌午,王繼明就這樣等待着,五十年來,王繼明等得好苦好苦。」

    「影兒又正了,連一絲一毫都不差。王繼明看了一眼「嘩啦啦」流動着的螞蟻流,撐著拐棍從小板凳上把身子支起來,顫巍巍地朝院門走去。」

    「老了,腿腳也僵硬了,關節打個彎都困難。臨出門的時候,王繼明突然覺得今天除了尋找老婆,好像還有件什麼事要做。是什麼事呢?他站在門裏想了想,終歸還是沒想起來。出了院子,門前是一排一摟粗的青楊,青楊樹長得真快,也就是十來年的功夫就摟不住了。」

    「楊樹的陰涼里,躲著一群避暑的雞,雞們刨開燥乾的土層,炸起渾身的毛,卧在略有濕氣的土中撲騰著,撲騰一會兒站起來抖動抖動,然後再卧再撲騰,接着再抖動,如此往複,為的是把身子裏的熱氣讓濕土吸出去。一隻大紅的公雞,見王繼明走過,撲棱著翅膀,斜著身子咯咯咯地叫着向他衝來。」

    「王繼明笑了笑,他象徵性地朝着公雞揮了揮拐棍,大紅公雞不甘心地咯咯了幾聲,急忙剎車把翅膀收起,然後急匆匆返回到自己的妻妾群中。自老婆走後,王繼明再沒養過雞。老婆出殯的時候,陰陽先生把家裏唯一的一隻公雞綁了,系在棺材上引魂。到了墳地,陰陽先生手起刀落,公雞頭骨碌碌滾落在材頂上,雞身撲棱著扭動着,一股鮮血噴出,和王繼明扭動着的心合在了一塊,讓他心中本是嘀嗒嘀嗒滴著的血淌成了河。」

    「看着大紅公雞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王繼明心中不由地點燃了一把無名之火,牛什麼牛,不就是過着有老婆的日子嗎?若是倒退十年,他會舉著拐棍趕過去,或許要狠狠地教訓這傢伙一下,如今的確力不從心了,再說趁著驚魂熱晌午,王繼明還要多轉悠轉悠,他不想把寶貴的時間耽擱在一隻驕傲的公雞身上。」

    「他堅信,老婆會在某個驚魂熱晌午,突然站在自己的面前,或許就是今天,或許是明天。他就不信,和自己恩恩愛愛的老婆,就那樣一去不回頭。王繼明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和她說,說說兒子說說閨女,還有孫子外孫,和她一起分享當爺爺奶奶的快樂。」

    「王繼明仍然把遊逛的第一站放在自家的房背後,他總是覺得老婆經常回來,就站在房背後的陰涼里,看着那所老房子。為了不讓老婆走錯路,五十年中王繼明從沒有蓋新房也沒有翻新。前些年兒子曾要為他買一所新房,被他拒絕了。兒子和女兒也曾動員他進城,和他們一起生活,他也拒絕了。他怕老婆回來家裏沒有人,驚魂熱晌午回來,連口水也喝不上,那怎麼能行?」

    「繞過街頭,再轉一個彎兒,就是王繼明的房背後,當然也是整條街所有人家的房背後。街坊鄰居該搬走的搬走了,就是仍然住在這裏的老街坊,舊房子都也翻了新。只有王繼明的房子還是老樣子,土坯牆不說,兩頭都比鄰居矮了一大截,遠遠望去,就是一個特大的凹字。緊挨着房背後牆根,長著一大溜芨芨草,一叢一叢的。進入伏天,芨芨草開始抽穗,一根一根灰白灰白的,像一條條狼尾巴。這些芨芨草已經生長了五十多年。」

    「最早,這裏是孩子們捉迷藏的好地方,尤其是在驚魂熱晌午,由於房背陰的涼快,不甘心躺在炕上歇晌的孩子們,悄悄地從家裏溜出來,分成兩撥兒,一頭扎進芨芨草堆中,嘻嘻哈哈喧鬧不已。

    就是因為有了王繼明老婆的那些傳說,這一叢叢芨芨草才遭遇了冷落,也是因為那些傳說,才使這些芨芨草生存下來。這麼多年,村裏的人形成一個慣性式的共識,那就是王繼明房背後的芨芨草陰氣太重,陰魂不散的王繼明老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從那裏竄出來,披頭散髮,亦或伸著長長的舌頭。」

    「感覺有點迷糊,這些日子王繼明老是犯迷糊。他打了個很深的哈欠,眼淚汪汪的,鼻子裏有點癢,似乎還想打個噴嚏,而鼻翼煽動了幾下,剛要舒舒服服地往外噴時,被芨芨草里躥出的一隻耗子給攪黃了。」

    「王繼明雙手握著拐棍,杵在胸口上,身子彎成了一張弓。他老是這樣休息,走累了就把身體的重心支在拐棍上,喘口氣定定心。這會兒他除了歇息外,還想找回那個憋回去的噴嚏,噴嚏打出來那才叫一個舒服。王繼明極力鼓動着鼻翼希望再煽動幾下,可鼓動來的卻是又一個哈欠。」

    「累,從來沒有這樣地累過,像是剛剛患過一場大病渾身乏力。他真想躺倒了好好地睡上一覺,又怕錯過了和老婆見面的機會,五十年的等待不能就這樣功虧一簣。」

    「王繼明直了直身子,從拐棍上挪開,和往常一樣,一個芨芨叢一個芨芨叢地查看。他右手拄著拐棍,左手在一叢叢芨芨草上撫摸著,柔柔的綿綿的,這讓他想到了老婆,想到了年輕時和老婆的親熱。想着摸著走着,王繼明不由地老淚縱橫,撲嗦嗦撲嗦嗦。就在王繼明流淚的剎那間,腦袋裏突然又閃了一下,今天真的是有點其它事,是什麼事呢?他想了想,還是沒想出來。」

    「二十五個芨芨叢都查看了,沒有老婆,連個影子也沒有。王繼明拄著拐棍,站在最後一叢芨芨草旁,從東至西很不放心地掃了一眼,在確認老婆真的沒來后,他無奈地搖了搖頭,緩慢地扭轉身子,一步一搖地往回返。他要去村口看看,當年的風言風語中,有一種說法,老婆曾經在那裏現身,傳的有鼻子有眼。」

    「重新繞過房背陰,往東去是一個很大的水坑。每年一到雨季,這裏都要積攢一些雨水,到了伏天,水裏會長出一團團浮遊綠萍,像一張張蛤蟆皮。水坑周邊零零星星長著一些蒲草,蒲草下躲藏着許多青蛙和癩蛤蟆,夜裏它們會敲起蛙鼓,嘎嘎,嘎嘎此起彼伏。」

    「有時候王繼明晚上睡不着,就一個人來到這裏,默默地注視着水坑,水面鐵青鐵青的泛著冷峻,他聽一會兒蛙鳴,望一會兒星空,更多的時候是對着水面和老婆訴說,訴說自己的思念,訴說自己的等待。」

    「水坑既是孩子們玩水之處,也是飲羊飲牛的地方。學生們放學路過這裏,撿起一塊塊土坷垃或者石頭片,朝着水坑打起水漂來,大傢伙比賽著吵鬧着,看誰打出的水漂又飄又多。傍晚,羊群牛群回了村,羊倌和放牛的孩子就把牛羊趕到水坑邊,吃飽了肚子的牛羊們,慢文慢武地一溜排開,吱吱吱地喝了起來,它們喝得是那樣的香那樣地甜,是一種無憂無慮的悠閑。王繼明也經常會伴着一抹火紅的夕陽,站在水坑邊看着牛羊喝水,有點羨慕還有點嫉妒。」

    「水坑旁沒有孩子們的喧鬧,也沒有牛羊們的愜意,但在淺水處卻滾著幾頭豬。討厭的豬們,鑽進水裏一個勁地拱著,把本是清凌凌的水面,硬是拱起一層黑乎乎的泥漿。」

    「豬把身子倒下去,笨拙地撲騰幾下,把這一面浸透了,然後翻過那一面接着撲騰,不管是白豬黑豬還是花豬,最終在翻滾中都渾身沾滿了黑滋泥,一個個黑不溜秋分辨不出你我。隨着它們的攪動,一陣陣臭氣向著四周散發開來,對着王繼明的腦門嘭嘭嘭地撞擊著。他有點暈,腦袋被熏成了一個盛滿臭氣的斗,嗡嗡嗡的響個不停。要不是為了等待老婆,他這時候也該和其他人一樣,舒舒服服地躺在炕上,或者乾脆搭一塊門板,涼涼快快地歇著晌。」

    「不知誰家的一頭白母豬,帶着十幾頭小豬仔,朝着水坑走來,母豬搖擺着身子,走幾步回頭招呼一下自己的孩子,「哼哼哼哼」地叫着,小豬仔「唧唧唧唧」地回應着。幾頭壯實的小傢伙,奮力地竄在前邊,要鑽在媽媽的肚子底下找奶吃,慈祥的母豬不慌不忙地走着,它輕輕地邁著腿,跨過豬仔的身子,從容地朝着水坑走着。」

    「白母豬終於到了水坑邊,放到身子躺在了淺水邊,把一排憋足了奶水的奶子露在外面,嘴裏仍然哼哼著,招呼著自己的孩子。小豬仔沖着媽媽一哄而上,可一沾著水,一個個如被人用錐子扎了似的,激靈著蹦到了岸邊。它們來來回回地試探著,最終在奶水的誘惑下,小心翼翼來到媽媽身邊,哄叫着吵鬧着撲騰著搶nai頭。」

    「王繼明看呆了,老婆走後他又當爹又當媽,就像眼前的這頭母豬。然而,母豬在驚魂熱晌午還有這悠閑的時候,自己卻在五十年的驚魂熱晌午中,沒歇過一天的晌。這難捱的驚呼熱晌午喲。王繼明真的有點迷糊,渾身上下不自在。他站在水坑邊,雙眼直愣愣地盯着母豬和她的孩子們,突然再次意識到,今天是有點什麼事,可昏漲的腦袋怎麼都讓他想不起來。他伸出手使勁地抓了抓花白的頭髮,想從那個發脹的腦袋瓜子裏揪出點什麼,可揪得頭皮生疼,也沒揪出個所以然。」

    「腦袋沉重眼皮子沉重,雙腿也沉重。天氣實在是太熱了,王繼明感覺自己就要一頭栽在那裏。真的栽倒了怎麼辦?他想找一個有陰涼的地方歇一歇。」

    「不遠處,本家弟弟的門前就有一棵青楊樹,那裏拴著弟弟家的狗黑虎,每次去弟弟家的時候,他都要給黑虎帶一點吃的,哪怕是一根啃過的骨頭,或是半個饅頭。這會兒要空着手過去,這多少讓王繼明感到有點對不起黑虎。他磨磨蹭蹭的總算是到了樹下,卧在陰涼里的黑虎,簡單地搖了幾下尾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沒有汗腺的黑虎,無奈地眯縫着眼,連蒼蠅的騷擾都懶得搭理,它顧不得給王繼明太多的熱情,用舌頭調節著體溫。」

    「那根嫩紅的舌頭長長地吐在外邊,隨着喉嚨里發出輕微的「憨憨」聲,肚子一顫一顫的,舌頭一顫一顫的,亦或有幾滴哈喇子自然地流落在地上。王繼明背對着陽光,靠在有陰涼的樹榦那邊,他對着黑虎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好像是裝出來的。好在黑虎並不在乎,它全力以赴地伸著舌頭,排解著身子裏的熱量,抵抗著驚魂熱晌午帶來的酷暑。

    王繼明很想睡一覺,哪怕是稍微眯瞪一會兒也好,他想試着把眼皮合在一起,這個念頭一閃,馬上給了自己一個警告,村口還沒去呢,也許這時候她就等在那裏。已經堅持了五十年了,不能因為一時的疏忽錯過誤過!」

    「稍事休息,王繼明撐著拐棍還是站了起來,他揉了揉沉塌塌的眼皮,用手拍了拍僵硬的腰眼,然後向著村口走去。他邊走邊想,今天到底還有點什麼事呢?心煩意亂的。

    穿過一條街,又穿過一條,前邊是一個好大好大的院子,那是村裏收葵花大戶鄭老五的家。當年據說就是鄭老五的父親,在村口見到王繼明老婆,為這事王繼明曾經找過鄭家老漢,想問個究竟,結果被鄭老五連轟帶罵,把他趕了出來。

    沒出一個月,鄭老漢走了,人們都說是被王繼明老婆叫走的,做了他老婆的替死鬼。這事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清楚,然而,王繼明對鄭家卻總是有一種虧欠感,似乎鄭老漢的去世真的是老婆叫走的。」

    「鄭老五收葵花發了,院子蓋得真是氣派,一大排二層小樓,樓頂是起脊的,上邊鋪着綠色的琉璃瓦,連門樓子和牆頭上鋪的都是琉璃瓦,只不過牆頭和門樓上的瓦是金黃色,在驚魂熱晌午日頭的照耀下,更加金光閃閃光彩奪目。」

    「路過王老五家門前,院子裏傳出一陣狗叫,瓮聲瓮氣的比牛吼都粗壯。村裏人說這是藏獒,一條小狗都要幾萬元,見過鄭老五藏獒的人還說,人家專門給狗蓋了一間房子,比別人家的房子都氣派。藏獒不怕熱嗎?」

    「在驚魂熱晌午能吠出這樣的聲音來,真的不是一般的狗。王繼明下意識地朝着馬路的那邊躲了躲,他特別狠這條藏獒,興許是因為它的吼叫,嚇著了自己的老婆,才讓王繼明一趟一趟地白跑。這也讓王繼明很是無奈。」

    「可恨的藏獒還在吼還在吼,驚魂熱晌午怎麼沒把它熱死!王繼明想把腳蹤放輕點,甚至有點鬼鬼祟祟,做賊似的。這狗真的惹不起,一點動靜都逃不過它靈敏的聽覺。但是,王繼明的腳蹤怎麼輕都輕不來,尤其是那根該死的拐棍,杵在路面上就是「噔」的一聲。要是老婆活着就好了,兩個人互相攙扶著,你是我的拐棍,我是你的拐棍,那該是多麼地來勁。王繼明忍着疲勞,卯足了勁緊走了幾步,嘴裏默默地念叨著:這狗真的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他還默默地囑咐著老婆:別害怕,別怕,這狗拴著哩。」

    「那隻藏獒可能是吼叫得不耐煩了,終於歇息了。王繼明如釋重負,連日本人進村都害怕狗叫,何況老婆一個弱女子呢?到了村口,迎面是一堵討厭的照壁,那是前幾年鄭老五自己掏錢建的,金壁輝煌,是為了顯示老鄭家的實力,當然更是為了聚財,銀錢束心呀。一到村口,王繼明就把身子靠在了照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驚魂熱,驚魂熱!」

    「他口渴得厲害,嗓子眼要冒煙。嘴唇上附着著一層干皮,灰白灰白的,舌頭根兒僵硬得連花子也挽不過,唾沫粘稠粘稠的。王繼明砸吧了砸吧嘴,上下嘴唇拉出了一根根粘粘的絲。一隻蒼蠅嗡嗡嗡地飛到的眼前,停落在下眼皮上,他輕微地搖了搖頭,蒼蠅似乎看出了他的無能,剛飛起一點又返回來,仍然停落在那裏,肆無忌憚地伸胳膊蹬腿。」

    「王繼明憤怒了,他使出吃奶的勁,伸出右手狠狠朝着蒼蠅落的地方颳去,精明的蒼蠅逃了,而笨拙的他卻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臉上。眼前全是金星,王繼明如同進了鐵匠鋪一般,熱烘烘的火花四濺,腦袋嗡嗡嗡地響着,接着眼睛就是一黑,整個世界進入了渾沌之中。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王繼明出了一身的汗,慢慢地緩過了勁。」

    「村東是一望無際的玉米林,一棵棵玉米自覺地躲避著熾熱的陽光,在本是翠綠的葉子上泛起了灰泛起了白,蜷局著捲成一個葉筒。它們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低眉順眼無精打采地垂手而立。

    村口一個人也沒有,連只飛鳥也沒有,路邊的小草在歇晌,螞蚱小蟲都在歇晌,偶爾有一隻花大姐飛過,翅膀無力地忽閃著,飛不了多遠就停落在草叢中。王繼明靠在照壁上,睜著混濁的眼睛,仔細地搜索著目光能及的地方,可是眼前卻是一片寂靜,除了熱辣辣的太陽,就是悄無聲息的莊稼,其他有生命的一切都在歇晌。」

    「今天的一切還是昨天的一切。王繼明失望了,從來沒有過的失望從心底瀰漫着。「見一面真比上天還難啊。」他念叨著站起來,漫無目標地朝前走去。不遠處是一條人們出地的小道,斜插著從玉米地穿過。這條小道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生產隊的時候大包干后都曾經鏟斷過,人們不管不顧仍然走着,走了斷鏟了走,至今也沒斷成。王繼明順着公路拐進了小道,玉米地里的熱浪差點把他掀翻,他拄著拐棍猶豫了片刻,還是鑽了進去。」

    「太陽底下是一種乾熱,既沒掖着也沒藏着,明晃晃的;而進了玉米地卻是一種悶熱,如待在頂起火的蒸籠里,熱氣從四面八方無孔不入地滲透著,悄無聲息。沒走多遠,王繼明就渾身發了粘,褲腿衣袖一下子就窄了許多,這一塊沾上了肉剛撕開,那一塊馬上又貼了上去。

    要是往常,在村口待上一陣子,一無所獲后,王繼明會默默地原路返回,再去水坑邊和房背陰處看看,然後回到家把中午涼好的一杯白開水灌進肚子,接着在背陰處獃獃地坐上一下午。今天他卻不知為什麼,一頭扎進了莊稼地。」

    「走啊,走啊,王繼明一步三晃地走着。腦袋木木的,腿腳木木的。拐棍、左腳、右腳;拐棍、左腳、右腳。他機械地重複著這個枯燥的三部曲,遠遠看去,像是一個遊走在玉米地里的幽靈。其實,王繼明哪兒還有靈魂,從打照壁前站起來,腦袋就空空的,腦漿被人插進一根吸管,嘩啦一聲就吸光了。大約走了一個時辰,在驚魂熱晌午即將過去的時候,王繼明穿越了這片玉米林,來到一片開闊地。」

    「王繼明愣了一下,呆在了那裏。」

    「在開闊地的邊緣,矗立着一座墳塋,一座四面無靠的孤墳。孤墳被一大片綠草環繞着,爛漫的野花星星點點,也有的成片成片,五顏六色的散落在草叢中。周邊幾棵壯實的青楊,那是老婆走後第一個清明節栽下的,如今已經是根深葉茂了。藍色的小蝴蝶,黃色的花大姐,紫紅色上點綴著黑色斑點的花蝴蝶,在花叢中翻飛著嬉戲著。黑色壯實的炭鎚子,翠綠柔弱的擔杖鈎,這兩種不同性格的螞蚱,按照各自的喜好,或者有力地跳躍,或者節奏分明地蹦躂,讓本是死氣沉沉的墳地充滿生氣。」

    「沒有了青紗帳的圍堵,墳地里竟然吹過一縷清風,讓王繼明昏沉的腦袋輕鬆了些許。回過神來,他才發覺自己稀里糊塗地來到了老婆的墳前,這是當初老婆去世后,他親自為她選的,也是為自己選的墳地。每年的清明節、七月十五他都要帶着孩子們來上墳,除了燒紙上供填墳磕頭外,還要修剪一下野草樹木,整理一下周邊的環境。」

    「當然,每年做完這一切后,王繼明都要讓孩子們先回去,自己盤腿坐在墳前和老婆嘮叨嘮叨,他的思念,他的孤獨,最後不忘記囑咐她抽空回來看看,他會在每天的驚魂熱晌午等着她。王繼明的大腦一閃,這才想起,今天是老婆的忌日,怪不得心裏老是覺得有什麼事,怎麼就忘了呢?怎麼就忘了呢!」

    「王繼明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頓,他攥了攥拳頭,胳膊軟綿綿的手指軟綿綿的。」

    「王繼明有點虛脫,儘管墳地上的空氣清新了許多,可在火盆下炙烤了好幾個鐘頭,對於他這個年近八十的老漢來說,真的是夠嗆。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婆墳前,想盤腿坐在地上,可連往下蹲的力氣都沒了。藉助於拐棍支撐著身子,他慢慢地慢慢地下滑,然而雙腿剛彎曲了一少半,就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大腦嗡的一聲,眼前又是一黑,王繼明就暈過去了。」

    「老婆來啦,來了!她從天際飄呀飄呀,飄到了王繼明跟前。苦苦等了五十年,終於等到了!兩個人相挽着手並肩坐在花草叢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視而笑。就像結婚入洞房那一刻,誰也不說話,就那樣微笑着,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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