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永昌，按歲數來說，今年四十三了。

他曾和林朔一起去過西王母的意識空間，他出來得比林朔早很多，扣掉那不知不覺的兩年，實際上四十歲。

這是一個修力傳承獵人最好的年華，力量水平尚在巔峰，戰鬥技巧已臻化境，四十而不惑，心性更是堅韌無比。

跟林朔在修行上一路高歌猛進不同，賀永昌此生修煉算是命運多舛。

早年因爲出身分家，就連賀家傳承他都只能學一個外門版本的，羅漢十三爆這種主脈內功他沒資格學，只能去練縮骨功這種技藝。

縮骨功原本是江湖上最粗俗的功夫，兩個用處。

一個是飛賊行竊，要進一些出入口狹窄的空間。另一個就是打把勢賣藝，往往還是小孩兒，看上去骨斷筋折的能引人同情。

練這個功夫是特別苦的，童子功，全身骨骼從小就得脫臼，其中滋味也就修煉者自己知道。

在賀永昌十歲的時候，迎來了命運的轉折，因爲林樂山這個獵門總魁首拜訪了賀家獵場。

老魁首見了賀永昌之後，說這小子是塊好料子，他日修行成就不在自己之下。

就這句話，讓當時的賀家家主聽進去了，開始重點培養賀永昌，授予主脈傳承。

可惜主脈差不多同齡的還有三兄弟，對賀家家主來說，這三個是親兒子，到底是親疏有別。

賀永昌如果還算出色，那就還好，風頭蓋不過這三兄弟，問題是事後證明賀永昌實在是太出色了，於是事情就慢慢地變味兒了。

這最終導致賀永昌在十七歲的時候遠赴非洲，這也是林樂山暗中指點賀甲這麼安排的。

當然從林樂山的角度來說，他這些行爲除了賀永昌確實天賦好，值得培養之外，也是看中他分家出身的身份。

賀家獵場的事情，遲早是要處理的，老賀家這一支主脈獵人牽扯太深，以後夠嗆能保住。

這些細枝末節，賀永昌隨着年歲閱歷的增長，自然是心裡有數的。

林樂山和林朔這兩代林家傳人，等於先後接力，把他扶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對他恩同再造。

所以今晚這場亂戰，賀永昌打心眼裡不想跟林樂山動手。

而他修行三十餘年，對自己的實力也有足夠的自信。

上次在平輩盟禮上和苗成雲對了三百多招，勝負未分。而且那時候雙方都身負九龍之力，身體太結實，苗家的寸光陰無法殺死自己，而自己的火焰刀也剁不進苗成雲的要害。

因此自己這套自己獨創的，羅漢十三爆、縮骨功、火焰刀三位一體的近身戰鬥體系，到底能不能勝過獵門近身第一的陰八卦寸光陰，這是賀永昌依然想要去驗證的。

那麼此時此刻的苗老先生，自然是最好的驗證對象。

賀永昌一路掃蕩，動用自然之力殺人，就是想要把苗光啓這條大魚給釣上來。

他成功了。

……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苗光啓就是天下第一人。

彼時雲悅心被困、林樂山巔峰已過、神佑騎士也已老邁，而以林朔爲代表的下一代修行者都還在成長。

三道盡修的苗光啓，是修行者在戰鬥力方面的天花板，而能對他發起挑戰的，普天之下只有一個章連海。

現在斗轉星移，情況有了改變。

此時此刻的崑崙山，能對苗光啓發起挑戰的人又多了幾個，賀永昌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當然不是賀永昌最強大的狀態，苗光啓也不是。

苗老先生在之後的歲月中越來越像個怪物，而現在他的修爲應該還在人類九境的範疇之內，這點跟賀永昌相似。

兩人在公格爾峰的北麓狹路相逢，苗光啓居高臨下，賀永昌迎難而上。

兩百米不到的距離，互相發現了對方，這種情況下煉神和借物手段都有些趕不上趟，只有修力是最實用的。

兩道身影驟然撞在了一起，剎那之間交換了生平所修的得意絕學。

雨還在下，周圍的環境溼漉漉的。

在兩人戰鬥地點周圍十米左右，賀永昌真氣化罡的火焰刀將一切水汽都瞬間蒸發，地面一下子就幹了。

天干地燥小心火燭，苗光啓動手時，陰陽八卦是全開的，陰八卦逆天而爲，陽八卦順天行事，賀永昌火焰刀一起，坎水弱而離火強，苗光啓順勢就把這個對手給點着了。

雙方直接交手情況暫時不論，若是僅以本門的修爲，賀永昌這個時候就已經贏不了了。

他只能在自己被燒成骨灰之前奮力搏殺苗光啓，最多落得個兩敗俱傷。

好在他來自十七年後的世界，那時候獵門已經傳承共享了，賀永昌也會陽八卦。

老賀的陽八卦是乾孃苗雪萍教的，苗家上一代號稱絕代雙驕，苗雪萍這是跟苗光啓齊名的人物。

真要是打起來，堂妹應該打不過堂哥，但只論陽八卦的精通程度，苗雪萍是苗家歷史上最出色的修行者。

強九境的獵人，動手戰鬥都是有自己獨特的戰鬥體系。

苗光啓要是來真的，三道修爲會同時施展，煉神奪魄，影響對手的心智，借物和修力則合在一塊兒殺人。

他的陽八卦，在戰鬥中基本處在輔助的位置，給自己的陰八卦寸光陰附加額外的效果，同時增加攻擊範圍。

對手就算躲得了寸光陰的指力，也避不過自然之力的傷害。

而苗雪萍只有陽八卦這一技傍身，她在戰鬥中對陽八卦的運用不是這個路數。

陽八卦分內外八卦，內八卦是人體，外八卦是自然。

人體和自然呼應，這叫天人合一。

而苗光啓一旦動用了陰八卦的手段，陰八卦本身是逆天而爲，這跟陽八卦的內八卦是犯衝的，所以內八卦他就捨棄了，而是以強大的念力去調動外八卦。

苗雪萍則是內八卦的行家，一旦動手內外八卦同時流轉，其中內八卦護體，外八卦殺敵。

賀永昌的陽八卦是苗雪萍教的，也就繼承了這種戰鬥體系。

因此在戰鬥的時候，賀永昌身體有兩層防護。

一層是賀家內功，這也是強九境的修力獵人基本都有的，叫做護體罡氣。

面對弱九境敵人時，這層防護就足夠了。

可面對同爲強九境的對手時，人家攻擊是點，護體罡氣是面，以點破面這一層薄薄的包漿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真要是挨實在了，該死還是得死。

這種層級的戰鬥，護體罡氣的作用是身體至少能承受住對方動手時的真氣激盪，保障自己至少有還擊的資格。

在苗光啓的寸光陰指力面前，無論誰的護體罡氣，那就都是紙糊的。

而在苗光啓的“離火燃爆”之術面前，護體罡氣甚至還是額外的燃料，死得更快。

好在賀永昌有第二層防護，那就是內八卦。

他跟苗成雲交過手，知道這對父子的動手風格，在衝上去之前早有防備。

天下大雨，自己全身都溼了，這麼好的條件，有一種內八卦護體的手段是非常快捷方便的，那就是“坎水化冰”之術。

全身瞬間覆蓋一層薄薄的冰甲，這就隔熱了，“離火燃爆”等於燒了個寂寞。

無論是“坎水化冰”還是“離火燃爆”，這都是陽八卦比較粗淺的運用，沒有八卦轉五行，更不是什麼複合卦。

可這有一個最突出的優點，那就是快。

此刻只有足夠快，才能趕得上賀永昌和苗光啓兩人動手的速度，有資格成爲影響戰鬥勝負的條件之一。

只是兩人陽八卦手段抵消了，到底還是要手底下見真章。

羅漢十三爆加持下的火焰刀，對上陽八卦驅動下的寸光陰。

……

兩人身形一錯，在電光石火之間互相交換了幾招，也交換了彼此的站位。

落地的時候，賀永昌在上坡，苗光啓在下坡，雙方都是穩穩落地，情況卻大不相同。

賀永昌轉過身來居高臨下，他左邊胸膛已經被寸光陰指力洞穿了。

這個血窟窿幾乎擦着心肺，差一點就是致命傷，可終究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今它只是傷到了老賀的肩胛骨，左臂暫時廢了而已。

而賀永昌的右手，卻捏着一顆心臟，這是苗光啓身上的物件。

戰鬥結束的太快了，這顆心臟還在跳動，可這種跳動跟苗光啓似乎已經沒關係了。

苗老先生轉過身來，臉色慘白，目光死死地盯着賀永昌。

畢竟是熟人，既然戰鬥已經結束，賀永昌全身一鬆，坦然道：“苗老先生，對不住了，晚輩勝之不武。”

賀永昌這是實話，兩人的境界戰力非常接近，而目前這個戰鬥結果，反而說明苗光啓比賀永昌高明。

因爲苗光啓的戰鬥風格，無論陽八卦的用法，還是陰八卦寸光陰的路數，賀永昌是非常熟悉的。

賀永昌在擂臺上跟苗成雲打了好幾百招，可以說充分掌握了對手的戰鬥情報。

而此時的賀永昌，按理說應該在非洲，如今這一身絕學還處在萌芽階段，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的，苗光啓對他的戰鬥路數一無所知。

這麼大的情報差距，兩人一過手賀永昌還差點把命給丟了，最後是憑藉着對“寸光陰”路數的預判，勉強避過了苗老先生的殺招。

如果不知道寸光陰的路數，賀永昌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死了。

因爲剛纔那一剎那，苗光啓手指頭戳中自己在前，自己手刀攻破他胸骨在後。

賀永昌正在不好意思呢，結果發現苗光啓這個已經被掏了心的人，居然愣是不倒。

他一陣悚然，忽然想起這是苗老先生，不是苗大公子。

父子倆還是有差別的，兒子是個大學差點沒畢業的浪蕩公子，父親是掌握各種黑科技的生物學家。

這個身份上的區別，導致了他們戰鬥路數其實還是不一樣。

常人掏心會死，苗光啓會死嗎？

這個疑問剛剛在賀永昌頭腦中形成，只見苗光啓似笑非笑，擡起手來打了響指。

血爆術。

賀永昌那顆握在手裡的心臟，炸了！

血霧瀰漫之中，賀永昌右半邊身子失去了知覺。

苗光啓身子一晃，出現在了他的右側，一指戳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