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五點，外面天剛矇矇亮，林朔和蘇鼕鼕已經準備妥當，打算出發了。

只是這送行的場面，多少有些尷尬。

因爲昨晚林朔和西王母相處得很好，兩“人”之間算是第一次敞開了心扉，搞得如膠似漆蜜裡調油，就跟一對新婚夫婦似的。

西王母於是就不捨得回去了，這會兒還佔着蘇鼕鼕的身子，說是要把林朔送到非洲邊境爲止。

在這兩年時間內，無論是小五還是西王母的本體意識，都是下半夜纔出現，私下跟林朔交流，天不亮就走了。

尤其是西王母，基本不來的。

西王母和蘇鼕鼕共享身體的事情，林家其他人都是知道的，只不過西王母不愛跟大家照面，哪怕跟林家人偶爾交流，也是讓小五代爲傳話，大家也就當沒她這個人。

結果這天早上，西王母依偎在林朔身邊，雙眸的紫色火焰熊熊燃燒，那感覺跟小五完全兩碼事，這就算是第一次當衆亮相。

她這一亮相，林家其他成員就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拿她怎麼辦。

按家裡的地位，她是五夫人，這會兒林朔四個孩子都沒起牀，她是在場最小的。

可她本“人”的來頭，又實在太大了。

西王母對於整個獵門來說，不僅僅是九龍之一那麼簡單。

這是個大過獵門始祖的存在，因爲雲家祖師爺當年的那一身能耐，就是她傳授的。

她是華夏修行圈的源頭，甚至整個華夏文明的誕生，跟她也脫不了干係。

這種存在，按理說哪怕放在香案上供着，都有些委屈她了，結果忽然跑跟前來了，大家這就冷不防。

於是場面就很尷尬，林朔的幾個媳婦一到客廳人都愣住了，不敢走到兩人面前。

西王母則大大放放地挽着林朔的胳膊，打量了一下林家幾位夫人，然後對蘇念秋說道：“咱倆是認識的，你零分。”

蘇念秋於是一下想起來了。

當時在西王母的意識空間裡，西王母在選擇身體的時候，給在場的幾個女人打過分。

結果苗姨娘九十分，她自己零分，海倫負分。

只有蘇鼕鼕是滿分，所以西王母最後就附身在蘇鼕鼕身上了。

對這件事情，蘇念秋一直是耿耿於懷的，因爲這直接導致了她的姐姐忽然就變成了她的妹妹。

所以林家大夫人臉色掉下來了，說道：“你才零分呢。”

林家大夫人這一表態，二夫人狄蘭這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馬上站在大夫人這邊，對着西王母說道：“你什麼情況？平日裡躲着我們，這回好不容易肯跟我們見面了，就這麼跟我們說話啊？”

狄蘭這番話音量不大，可整個人卻不怒自威，那氣勢讓林朔不由得暗暗心折。

二夫人就是二夫人，什麼場面都鎮得住。

話是攔路虎，狄蘭這句話把道理點出來了，西王母自然就理虧，接不上話。

西王母看了看林朔，那意思是讓林朔幫着說幾句。

林朔纔不管這事兒呢。

夫人們之間，就讓她們自然相處去。

自己要是幫忙，那就摁下葫蘆起了瓢，越幫越忙。

於是獵門總魁首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客廳牆上的鐘表，喃喃說道：“章進他們怎麼還不來呢？”

西王母心裡那個恨啊，伸手掐林朔腰間的軟肉。

林家家主面不改色，忍着。

歌蒂婭在對面看不下去，趕緊過來挽住了西王母的胳膊，說道：“你就別爲難他了。”

三夫人修力大圓滿，手上勁兒大，一邊說着，就把西王母拖倒夫人堆裡去了。

把這位林家五夫人帶到蘇念秋和狄蘭跟前，三夫人說道：“她既然肯跟我們見面了，多少是種進步，我們該鼓勵。

至於禮數到不到的，她畢竟不是人類，有個適應期。

規矩我們回頭慢慢做，眼下林朔要出發了，大家別鬧得不愉快。”

有歌蒂婭這番圓場打下來，幾位夫人之間的氣氛多少融洽了一些。

歌蒂婭又對西王母說道：“你以後遇到這種事情，別去指望林朔，他靠不住的。”

西王母聽完一頭霧水：“那我指望誰啊？”

“她。”歌蒂婭和蘇念秋同時指着狄蘭。

西王母點點頭：“明白了，這道理就跟我的前夫議會似的，她是會長。”

“哈？”其他三位夫人顯然沒聽懂。

林朔在一旁看着，心裡很犯愁。

看來這西王母雖然融合了小五的意識，可她本身活得時間太長了，小五這點人類記憶，如今應該只佔了她所有記憶的極小一部分，所以平時遇事兒就不太想得起來，還是那種后土一族領袖的思維慣性。

這就讓這位林家五夫人不太適應當前的身份，而她顯然又在努力適應，於是就像個憨憨。

說話間，樓上傳來動靜，雲悅心和苗雪萍先後下樓了。

苗雪萍一看西王母在，一臉尷尬，就當沒看見，悶聲不響地坐到沙發上去了。

當時在西王母意識空間內，她差點被西王母選中，這事兒讓她心裡挺複雜的，不願意去回憶。

雲悅心下樓之後，眼睛就一直盯着西王母看。

而發現雲悅心出現在眼前，西王母也顧不上別人了，也盯着雲悅心看。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這期間林家整個客廳氣氛就凝固了。

林朔心裡也咯噔一下，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同時他又知道，現在兩人可肯定不單單是對視這麼簡單。

在精神層面，她們肯定已經在交流什麼了，只是其他人這會兒不清楚。

就這麼過了有十來秒鐘，雲悅心開口了：“你這樣佔據着鼕鼕的身體，我看不是個事兒。”

“那你說怎麼辦？”西王母問道。

“我給你另外安排一具身體。”雲悅心看了林朔一眼，微微笑道，“我有個徒弟，名叫阿爾忒彌斯……”

“娘！您打住！”林朔在一旁趕緊叫停。

他不得不慌，因爲此時幾位夫人臉上變顏變色的，眼看是要發飆。

雲悅心笑了笑：“好像確實不合適，是吧狄蘭？”

狄蘭臉上也保持着微笑：“您說呢？”

雲悅心點點頭：“那就退而求其次，西王母，以後林朔這幾個媳婦兒，你得輪流來，就按家裡的規矩。林朔在誰的房間過夜，你就去誰的身體裡待着。”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她們幾個也擁有九龍之力。”西王母說道。

“這只是相對次要的目的。”雲悅心說道，“主要是爲你們之間的關係考慮，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

“好。”西王母說道，“如果她們願意的話，我沒問題。”

狄蘭率先表態：“我也沒問題，我也正好想研究一下九龍之力的原理，缺一個肯老老實實待在研究所裡的樣本，這樣我自己就當樣本了，方便。”

狄蘭一表態，蘇念秋和歌蒂婭也紛紛點頭，認可了這一安排。

畢竟她們也聽說了，西王母一般只會在蘇鼕鼕睡着了之後的下半夜出來，而且蘇鼕鼕第二天醒來精力充沛，不但沒有什麼影響，反而對修行有好處。

這個事兒安排好，新媳婦也算是正式見過婆婆了，一家人該幹嘛幹嘛。

狄蘭去給林朔檢查行李衣物，蘇念秋聯繫接送的車輛，歌蒂婭則去二樓請追爺，苗雪萍出去遛狗。

客廳裡，也就剩下了林朔、雲悅心、西王母。

而這場談話，纔是林朔臨行前最核心的會議，也代表了人間修行力量的最高會議。

西王母看着面前的兩個人類，輕聲說道：“我能理解你們內心的感受，也知道你們對女魃的觀感。

不過我還是要再次言明，女魃，是我們這一方正在努力爭取的對象。

它一旦跟句芒、蓐收、應龍、岐伯一樣，倒向了地菩薩，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不用地菩薩親自降臨，對面五個九龍級存在聯手，就能在力量上完全壓制我們。

地球或許還會存在，但人類的末日將無法避免。

所以凡事大局爲重，你們要注意分寸。”

“這個沒得談。”雲悅心臉色鐵青，“女魃必須死。”

西王母皺了皺眉頭，看向了林朔：“林朔，你的想法呢？”

林朔說道：“你何必明知故問。”

“可它是殺不死的呀！”西王母說道，“像它這樣的存在，只要意識不湮滅，外在身體是可以隨便換的，你們殺死它一具身體，這毫無意義。”

“那就把它意識也抹了。”雲悅心冷冷說道，“當年當着我的面，談笑間殺我丈夫，這份屈辱我忘不了。”

“可問題是做不到。”西王母說道，“哪怕是你雲悅心，現在也做不到這點，你們這樣反而會惹惱它，讓它倒向地菩薩。”

林朔反問道：“那按你們幾頭九龍的意思，我這次過去是代表你們跟女魃講和的？”

“那當然不是了。”西王母說道，“我之前就通過小五跟你說過，女魃對現在對人類文明的前景，還處於觀察期。

如果時間允許，它會一直觀察下去，直到你們人類走出去，或者自然消亡。

可是現在時間不允許了，地菩薩步步緊逼，而女魃作爲九龍之中最強者，承受的壓力也是最大的。

它現在要求決戰，就意味着時間不多了，它要對人類作出判斷，從而評估跟地菩薩最後決戰的勝算。

它跟我們不一樣，它是飛天文明，有後路的。

如果覺得沒希望，它一可以選擇倒向地菩薩，二可以直接離開地球，去尋找宇宙中的同胞。

而它的這兩項選擇，對我們來說都是末日。

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讓它相信你們人類，也同意我們幾頭九龍的判斷，最後站在我們這邊，共同抵擋地菩薩。

而要讓它作出這樣的判斷，林朔你這趟去非洲，就直接決定了人類文明的命運。

凡事靠嘴說是沒用的，你們需要用實力說話。

當然了，你們現在的實力，應該不足以說服女魃。

不過我們的想法是，實力不夠，潛力也行。

你們接受我們的九龍之力不過兩年時間，就已經這個程度了，這就是潛力，也是未來的希望。

只要剩下時間還允許你們繼續成長，那麼這份前景，就是女魃站在我們這邊的唯一可能。”

聽着西王母這番話，林朔稍作思考，問道：“你們九龍，應該都先後抵擋了地菩薩帶來的浩劫，自保無虞，怎麼就這麼擔心我們人類的前途命運呢？”

西王母搖了搖頭：“我們並沒有抵擋住，如今剩下的，只是文明被摧毀後的墳墓。

我們絕大部分成員，都已經失去了實體，意識也變成了數據，存在於數據模擬的虛擬世界中。

現實世界裡，只剩下類似我這樣的存在，作爲一個掌管着，從外界汲取一點點質量，再轉換成足夠的能量，來確保虛擬世界的穩定運行。

我們這些文明，已經沒有希望了。

虛擬世界是一條不歸路，意識只要進去了，就不會再有回到現實世界的意願，因爲在虛擬世界，它們是造物主，是神明，可以成爲任何想要存在的角色。

而在虛擬世界中，它們哪怕再努力，力量也是不會在現實世界中真正增長的。

因爲虛擬世界的極限，其中最基本和底層的規則，就是我們現在掌握的規則，也就是如今擁有的力量。

所以，這就是文明的墳墓，我們這些文明，不會再進步了。

而我們這些掌管者，也就是九龍意志，跟它們又不同。

我們依然身處現實世界中，也是維持同胞意識存在的唯一依靠。

我們就是文明的守墓人。

我們的使命，就是千方百計地維持這座墳墓的存在，同時將文明的火種，傳遞給地球的下一代文明。

九龍文明，從最早的天師文明開始，依次誕生，依次毀滅，依次淪爲墳墓，一代代直到如今的人類文明。

而你們人類未來的命運，要麼成爲我們這樣的墳墓，成爲我們的一員。

要麼就跟女魃文明當年一樣，主體逃離地球，然後同樣留下一座墳墓。

當然在理論上，你們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徹底消滅地菩薩，成爲地球真正的主人。

說到這裡，你就應該能夠理解我的出發點了。

我是守墓人，在下一任守墓人接手之前，我不能擅離職守。

同時，你們人類是我們后土一族的下一代文明，是我們將文明傳到了你們手上。

你我在血緣上沒有任何關係，可在文明傳承上，你們就是我們的後代。

所以我代表后土一族的意志，當然會希望你們能走得更遠。”

聽完西王母這番話，林朔沉默了一會，心裡對這些信息消化了一番，隨後問道：“就這些？難道你如今這麼做，就沒有任何私人感情的成分。”

“這當着婆婆的面呢。”西王母白了林朔一眼，“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哦。”林朔點點頭，“那這麼說，你算是我們林家人。”

“那當然了。”西王母說道，“我們是有婚約的，而且也有夫妻之實。”

“那我爹是被女魃殺死的，這件事情你作爲我的媳婦，怎麼看？”林朔緩緩問道。

“對，你怎麼看。”雲悅心在一旁說道，“我丈夫，你公公，是被女魃害死的，而且當時還當着我們的面。”

西王母原本一直很鎮定的臉色，這就繃不住了，感慨道：“做人真難。”

“對，做人就是這麼難。”林朔說道，“所以，要先學會做人，再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否則千鈞重擔壓在肩頭，人早垮了。”

西王母聽出林朔的言下之意了，問道：“女魃，你一定要殺？”

“不共戴天。”林朔一字一句地說道。

“如果局勢不允許我們這麼做，那我們就一起改變局勢。”雲悅心也說道，“西王母，你現在是林朔的老婆我的兒媳婦，一家人，一起想辦法。”

“好吧，那我聽你們的。”西王母嘆了口氣，“辦法，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