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安瀾號在歸國的航程中劈波斬浪，整條船燈火通明。
船裡的人各自忙碌着，主要是圍着兩個剛滿月的孩子轉。
頂層甲板上，只有林朔和苗光啓兩人，翁婿倆喝着小酒聊着天。
“這大半年下來，你自己的修行怎麼樣了？”苗光啓問道。
“進展很緩慢。”林朔無奈地搖了搖頭，“雲家傳承還沒有破入第二境。”
“那你可不如雲秀兒。”苗光啓笑道，“你表姐前兩天破關而出，小姑娘如今雲家傳承第四境了。”
林朔聽了很意外，問道：“她這趟閉關，居然能夠連破兩境？”
“是啊。”苗光啓說道，“九陽傀儡，九陰元神，這雲家的九陰九陽互爲表裡。
雖然聽起來是兩個境界，其實在修行上觸類旁通，是能一口氣連下來的。
所以她連破兩境不足爲奇，當年你娘也是如此。
你娘當時哪需要像她這麼費勁哦，還正兒八經的閉關一年之久。
當年我們四個人就像今晚一樣，在一塊喝酒聊天，然後你娘說她要破個境。
然後眼睛一閉一睜，這就完事兒了，前後也就十來分鐘。”
林朔聽完很羞愧，撓了撓頭：“這麼說起來，我的練神天賦好像不僅遠遠不如我娘，就連表姐也比不過。”
“話倒不能這麼說。”苗光啓說道，“你、雲秀兒、雲悅心，你們三個人看似都是在修行雲家傳承，但其實是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林朔問道。
“目標不一樣。”苗光啓分析道，“雲家傳承的前四境和後五境，不是一回事兒。
歷代雲家傳人已經證明了，第五境之後，不僅修行無比艱難，而且往往身遭不測。
你娘當年的目標，是越過後五境，到雲家傳承的最高處去看看風景。
因爲她的天賦實在太過傑出，這道修行上的天塹，她輕輕鬆鬆就跨了過去。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出了意外。
你娘出事，這就把雲家延續的重擔，全都壓在了雲秀兒的身上。
前車可鑑，所以雲秀兒這一輩子修行，就止步到第四境，不會再往高處走了。
她再出意外的話，雲家就徹底沒人了。
所以就目標上來說，你孃的目標是雲家傳承九境大圓滿，你表姐的目標是走完雲家傳承前四境這條人間路。
而你呢？
林朔，你修煉雲家傳承的目標到底是什麼，你自己清楚嗎？”
林朔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只是想把我娘找回來。”
“既然你想把你娘找回來，那你就必須比你娘走得更遠，也要走得更穩。”苗光啓說道，“你娘當年是一步登雲天，你不行。
一蹦躂就上去了，下來怎麼辦？
慢一點是沒錯的，得把東西琢磨透了，步子邁穩當了，這是其一。
其二，你目前的雲家傳承，是你娘傳給你的。
你難道真會以爲，這還是單純的雲家傳承嗎？”
林朔怔了怔：“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苗光啓說道，“否則你之前在在湖底的那套拳是怎麼回事？
自然之力你當時開始能夠調用了，這是借物。
而仙本那的那次狩獵，你不僅運用了離火之力，還用了你們林家修力的秘術，也就是龍息封竅。
這兩種完全不同性質的力量，臨時被整合在一起，你是不是還覺得很配套？
所以你娘託苗雪萍給你的那份禮物，並不是雲家傳承那麼簡單。
而是結合了雲家煉神、苗家借物、林家修力，這目前獵門三種最高傳承的三道合一雛形。
這是一條哪怕以她的天資，都沒來得及完善的修行大道。
同時，這也極有可能是她給自己留的後路。
雲家傳承四境之後，她知道自己上去了未必下得來，所以在上去之前，留了這份禮物給你。
這份禮物既是你的道路，也是她的歸路。
因此，你林朔修行雲家傳承的目標，不是雲家傳承九境大圓滿，更不是前四境的人間路。
而是三道合一的大圓滿，這是一條可進可退的通天路。”
林朔作爲一名九寸九家族的傳承獵人，如今又擔任獵門總魁首一職，關於獵門修行裡的見識，自然非同凡響。
他的本門修行是林家傳承，後來通過母親的那份禮物，知道了雲家傳承前四境的奧秘。
可到目前爲止，雲家傳承四境之後到底會怎麼樣，他還是一無所知的。
所以即便是他，如今聽苗光啓的話也有些雲裡霧裡了。
於是林朔問道：“岳父，到底何謂通天？”
苗光啓稍稍斟酌了一下語句，隨後說道：“通天，這個境界太高深。
目前爲止，獵門裡只有雲家傳承到達了那個層次，另外蘇家傳承架子其實也已經搭好了，就是沒敢往上爬。
我們苗家，雖然歷史悠久僅次於雲家，傳承也最爲博大龐雜，可哪怕三道修行都被我們苗家人玩出花來了，這最後一步通天，那是一點跡象都沒有。
也不知道是我家祖宗太慫，還是他們有自知之明。
所以哪怕是如今的我，也還沒觸及到這個領域，只能稍作猜測，我姑妄言之你姑妄聽之。”
“您請說。”
“林朔，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世界很奇怪？”
“哪裡奇怪？”
“修行這件事，對這個世界而言很奇怪。”苗光啓說道，“我是個經受了系統科學訓練的生物學家，你是個自學師範文憑，並且有着六年教齡的教師。
僅以我們這兩個身份而言，修行，就是這世上最奇怪的事情了。
這就是屋子裡的一頭大象。
只不過我們同時還是傳承獵人，自幼苦修家族傳承，這才能在認知上把這種反常忽略掉。
而仔細想想你就會發現，我們後來接受的科學教育，往往沒法解釋修行上的事情。
雲家傳承就不提了，我們苗家的陽八卦能驅使天地之力，陰八卦可開啓生死之門。
蘇家的圈地禁錮，能從因果上凍結一切。
至於你們林家，也很離譜。
龍息封竅帶出來的這股神力，林降天劫那種肉體就能達到的精密程度，還有你們的英靈乩降，這動不動就鬼上身了。
這些用目前的科學，都沒法解釋。
之前我對此的想法是，科學還很年輕，一百多歲而已，認知還有限。
只要科學持續進步，總會有能解釋的那天。
可最近幾年，我慢慢有了一種新的想法。
科學，可能永遠都不能解釋這些東西。”
說道這裡，苗光啓停頓了一下，似是等林朔消化這些信息。
結果沒想到林朔壓根就沒什麼猶豫，直接點頭說道：“其實，我也有類似的猜想。”
“對。”苗光啓說道，“科學目前正在研究的，是數學規律和物理規則。
而我們修行者正在修行的，是另外一套規則。
它同樣存在於這世間，而且跟科學不同的是，它是東一片西一片的，暫時還不成體系。
這套規則用物理學和生物基因學，能解釋一部分，但又不能解釋全部。
爲什麼會這樣，是因爲科學所代表的人類理性認知，可能只是這套規則的一部分。
而云家的煉神、苗家的陰陽八卦、還有你們林家的修力，是另外的一些部分。
理解了這個大前提，我們就能猜測什麼叫通天了。
所謂通天，可能就是發現和領悟這套規則新的部分。
再大膽一點，甚至可能是創造這套規則新的部分。”
說到這裡，苗光啓喝了一口杯中酒，潤了潤喉嚨，接着說道：“我們獵門的創始者雲家祖師爺，生平事蹟被我們這些後人考究得非常詳盡。
可怹老人家到底是怎麼亡故的，卻一直沒有記載。
怹老人家創下的這獵門三道傳承，說不定不僅僅是從形式上創造出來的，怹本人更是邁上了通天路，在規則上給予我們後人支持。
而這通天的代價，可能就是從常規意義上消失，變成我們暫時還不能理解的存在。
所以雲家祖師爺並沒有亡故，自然也就沒有記載。
你母親，也是如此。”
林朔聽完這些，稍作沉吟之後問道：“如果母親是這樣消失的，那地菩薩呢？
之前不是種種跡象表明，我母親的失蹤跟這頭東西有極大的關聯嗎？”
“自然是有關聯的。”苗光啓說道，“我苗光啓學貫中西古今，知識結構完善，而且在諸多領域都代表人類認知的最高水平。
我這樣的認知能力，要作出剛纔的猜想都很艱難。
雲三妹的修行天賦稱得上前無古人，可她的認知能力，自然是不如我的。
她在修行路上的一往無前，有一點無知者無畏的意思。
你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年輕時候其實挺憨的，腦子一根筋。
沒辦法，長得那麼漂亮，動手打架還從來都輸不了，也就不愛動腦筋了。
所以在地菩薩開始若隱若現的時候，她自然會認爲，只要自身修爲上去了，就能找出這頭東西，替雲家解決這頭宿敵。
結果她沒想到的是，雲家傳承坑人。
這後五境的描述說得是雲山霧罩，看起來特別厲害，結果沒說到根子上。
修到後來通天去了，管不了人間事，這個節骨眼她一開始不清楚。
這路，於是就走岔了嘛。
好在她邁入那個領域之後，終於察覺到了不妥，這不是給了苗雪萍一個白日夢的好處，把禮物交到你這裡來了嗎？
她管不了人間事，就讓你來管。
她上去了回不來，你就接她回來。”
林朔聽到這裡，面沉似水。
修行一事，他雖然不愛顯擺，可內心是從來不缺乏自信的。
這二十多年一路走來，心裡想着把娘找回來，這是他修行的動力。
然後在爹的言傳身教之下，每一步都很踏實，如今擁有這份能耐，他覺得自己已經隱隱看見了找回母親的希望。
可聽苗光啓這番話說下來，他才知道目前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而之後這條虛無縹緲的通天路，真是長路漫漫且前途叵測。
怎麼自己明明越跑越快，而娘卻離自己越來越遠呢？
看到林朔臉上神色不太好看，苗光啓笑了笑，順着前言開了句玩笑：
“林朔你說你娘生你這個兒子，借種的男人沒挑對也就算了，還這麼大算計，有意思嗎？”
“跟您當然不能比了。”林朔馬上回過神來，舉起手裡的酒杯說道，“一根試管就搞定了。”
苗光啓翻了翻白眼，跟林朔碰了碰杯子，然後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