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挑重擔,步步沉穩。
林家的修力傳承,九寸以下內外兼修,但真站到九境的門檻上,第一境的要求,就是腳踏大地,落地生根。
並不僅僅是站得穩那麼簡單,林家傳承號稱八成修力兩成借物,這種說法是林朔老爺子傳出去的,其實就是騙騙外人。
林家傳承真正的精髓,是五成修力五成借物,而這五成借物裡頭,三成借追爺,兩成借大地。
只有落地生根,才能從大地借得力量。
林家九境之前的九寸修行,要求將身體每一條肌肉都鍛鍊得足夠堅韌,這是要下苦功夫的。
修力是借物的基礎。
也就只有這樣,當林家九寸獵人出山時,肩上能借追爺滔天兇焰,腳下能借大地無窮之力,這才能誅盡世間邪祟。
否則肩挑一千多斤的追爺跑來跑去,還沒見到猛獸異種,自己就先累死了。
今天是乙酉年正月十三,日子是單數,按照林家傳統,追爺應該放在左肩。
單左雙右,這是林家傳人背追爺的規矩。
這個規矩的解釋,當年老爺子前前後後說了一整天,說得那個叫雲山霧罩。
最後林朔聽明白了,其實就是讓追爺換換肩膀。
畢竟一千多斤的東西,長時間壓在肩上,林家傳人修力修得再好,天長日久地也會受到些影響。
一天換一個肩膀,免得脊柱側彎。
而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追爺在肩膀上的位置時左時右,動手時候的起手式,時而左半身時而右半身,這就要求林家傳人左右身子兩邊無論是靈活度還是力量水平,都要非常均衡。
林朔天生是個右撇子,左手雖然已經練得跟右手沒什麼區別,可在心理上,終究還是右手舒服一些。
今天追爺在左肩,弓弦斜挎到右腰,這個位置挺舒服,林朔摘下來很方便。
可再方便,這畢竟也是一把三米長的巨型反曲弓,一旦進了洞口,空間多少是受限的。
眼下這個沙洞底下的通道,一進來空間居然很富裕,追爺斜挎在身上,左右兩邊怎麼轉都打不到洞壁。
這有喜有憂。
好處顯而易見,人走着不那麼壓抑,林朔動手時也會相對舒服。
而壞處,得稍微想一下才能意識到。
紅沙漠在這塊地方的原始地貌,應該是隆起的山丘。
後來土地沙漠化嚴重,這兒慢慢被蓋上了一層沙子,其他地方沙層挺厚,唯獨這裡很薄。
這個沙洞,也就洞口還有兩米左右的沙層,結得硬邦邦的,再往下就是碎石土質地面了。
而面前這個沙洞通道,顯然不是天然形成的。
天然形成的山洞,無論是遠古地下河的殘留河道,還是地殼運動產生的巖間縫隙,這都有跡可循。
要麼洞壁是水成岩,要麼山洞空間奇形怪狀,路不太好走。
林朔帶着雲秀兒、苗成雲三人走得這條通道,地面相對平坦,洞壁和洞頂也都很光滑,而且圓不隆冬,就跟一根巨型管道似的。
說是人工開鑿,也不太可能。
洞壁上一沒裝飾二沒照明,而且人工開鑿路面應該是平的,而不是如今的圓形弧度。
苗成雲打着手電,一邊走一邊照着周圍的情況,也察覺到了異樣,問道:“這個洞怎麼這麼奇怪啊,天然不像天然,人工不像人工,難道是多佛惡魔打出來?”
“嗯。”林朔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判斷,隨後問道,“你有什麼想法嗎?”
“挺寬敞,看來這多佛惡魔,還是很好客的嘛。”苗成雲說道。
“這個時候還知道開玩笑,你心態倒是不錯。”雲秀兒顯然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如果這個洞真是多佛惡魔打的,那事情就很難辦了。”
“怎麼?”苗成雲沒反應過來。
“動物打洞,纔不管空間寬敞不寬敞呢。”林朔提醒道,“只要能容納自己通過就行了。”
苗成雲臉色一僵,終於明白過來了:“也就是說,在這個通道里經過的多佛惡魔,最大的那頭,應該就有這裡這麼大?”
一邊說着苗成雲又把手電左右照了照:“這跟之前我看到的那兩頭,好像不是一個概念啊。那兩頭趴下來還沒人高呢。”
“沒錯。”林朔說道,“跟我之前最後遇到的那頭最強的,也不是一個概念。”
“林朔,你之前擊退的最強的那頭,大概多大?”雲秀兒問道。
“一人多高,最多兩米。”林朔說道。
“這兒大概五米見方。”雲秀兒估算了一下。
“如果多佛惡魔的實力跟體型真的成正比的話。”苗成雲說道,“這麼大的傢伙,咱仨綁在一塊兒,幹得過嗎?”
“苗成雲你說話能不能帶點腦子。”雲秀兒說道,“我們這次是來抓多佛惡魔的,沒讓你去挑戰多佛惡魔中的強者。”
“我覺得苗成雲的想法可以。”林朔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點了點頭,“我們可以試一試,抓這頭大的。”
“啊?”雲秀兒愣了一下,隨後嘆了了口氣,“林朔,我真的很難。”
“你怎麼就難了?”林朔有些奇怪。
雲秀兒幽幽說道:“從小到大,跟在我屁股後面這些人,一個個什麼樣你也見識過了。
聶萱是個反社會人格的心理變態,我被她逼瘋不是一次兩次了,無數次地想掐死她。
蘇念秋臉蛋漂亮,可辦事從不經過大腦,整天就只知道在先生那裡打我的小報告,給我心裡添堵。
而苗成雲,一直都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我更是爲他操碎了心。
要知道我雲秀兒,只比他們大一兩歲呀。”
“嗯,聽起來是挺不容易的。”林朔點了點頭。
“小時候要替先生照顧這三個人,我已經很心力交瘁了。爲什麼長大後,遇上你這個表弟,還以爲你至少能懂事一些,怎麼你也這樣呢?”雲秀兒問道。
“我哪樣了?”林朔不解道,“照你這麼說的話,我殺了聶萱,娶了蘇念秋,這不是都在幫你忙嗎?”
“林朔,這你能不能別提兩件事。”苗成雲眼角抖了抖,“這一提起來,我就想宰了你。”
“聶萱那是買賣,生死勿論,這是門裡的規矩。蘇念秋和他那是你情我願,你也管不着。”雲秀兒對苗成雲說了一句,然後又對林朔說道,“你剛纔不是贊成苗成雲,想跟他一起胡鬧嗎?這還不是給我心裡添堵?之前是誰說得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啊,怎麼這剛進山洞,你們來就要去找大傢伙了?”
“哦。”林朔說道,“我贊成苗成雲,並不是什麼胡鬧,而是基於某種判斷。”
“什麼判斷?”雲秀兒問道。
“我之前在迷霧裡,先後跟七頭多佛惡魔交過手。”林朔說道,“其中前六頭跟第七頭,長得不太一樣。”
“哦?我當時沒看清,具體哪裡不一樣?”雲秀兒問道。
“我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感覺,個頭顏色都不太一樣,雖然都蓋着重甲,長着尖刺,但明顯最後那頭,身體結構更復雜一些,也更擅長戰鬥。”林朔說道,“再加上它們共享神經信號的特性,我覺得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雲秀兒問道。
林朔解釋道:“它們既然可以共享神經信號,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爲,整個族羣,就相當於一個擁有多個分身的個體?
這樣的生存方式,就極大概率會出現族內分工,每一種多佛惡魔擅長的工作不一樣。
有負責捕食的,有負責戰鬥的,還有負責生育的。
所以我認爲這種東西的體型差異,跟戰鬥力並不是絕對掛鉤的。
參考螞蟻,之前我遇到過那七頭惡魔強者,前六頭可能類似工蟻,最後一頭,極有可能扮演兵蟻的角色。”
說到這裡,林朔用手敲了敲洞壁:“至於這一頭,是個什麼東西也就不難猜測了。”
……
江南錢塘,柳葉巷。
正月十一,春寒料峭。
今天是小孩寒假的最後一天,大人卻都已經開始上班了。
一般的孩子,這會兒估計正趕着做寒假作業呢,而林家管教比較嚴,孩子們作業早就做完了。
今天上午,幾個堂兄弟結了伴,正在院子裡玩着,很鬧騰。
五十一歲的林賀春,坐在二樓的書房窗戶邊上,看着樓下瘋來瘋去孩子們,臉上掛着慈祥的笑容。
他是林朔的堂叔,如今掌管着整個錢塘林家。
往上倒兩輩,參加獵門上次平輩盟禮的林家傳人林全福,是林賀春和林樂山的祖父。所以林賀春這一支,離林朔很近。
林賀春從小跟林樂山一塊兒長大,小時候也跟樓下這羣孩子一樣,一起在林家大院裡瘋着。
兩人不僅僅是堂兄弟,更有撒尿和泥的交情。
這幾天,林賀春有喜有憂。
高興的是聽說林朔覓得良配,已經在國外完婚了,而且一娶就是倆。
這事兒讓林賀春特別高興。
可同時,林朔的這筆買賣,風險極大,極有可能回不來。
他要是真回不來,林家主脈就斷了。
其實歷史上,林家主脈並不是沒斷過,之所以後來能續上,是因爲有林家分支在。
林家分支不從事狩獵活動,只經商,不過並不代表着林家分支不修行。
比如林賀春自己,按獵門的能耐,是個強七寸。
林家分支這些身上有林家傳承的人,其實也是主脈傳人的備選。
林賀春,當年就是林樂山的備選。
如果後來林朔沒有出生,一旦林樂山遭到意外,林賀春就是主脈傳人。
不過林賀春也知道,自己跟堂兄林樂山在天賦的差距,實在是天淵之別,真要是到了那個份上,林家別說魁首家族的地位不保,九寸門檻都守不住。
九寸門檻守不住,林家分支如今偌大的家業,其實也守不住。
林家的主脈和分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林賀春很明白。
如今林朔接了一筆風險極大的買賣,他暫時也沒孩子,那麼林賀春作爲林家的分支掌舵人,就得挑選一個主脈的備選人。
目前在林家分支中,跟林朔同輩的人年紀都不小了,而且從小接受的教育都跟狩獵沒關係,所以不能在他們中間找。
而目前院裡的這七個孩子,就是在林樂山身亡之後,林賀春從林家分支的兩百多個孩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天賦都不錯。
平時養在身邊,能耐教着,狩獵的本事也慢慢喂着。
一旦林朔出現意外,那麼就從這七個孩子中,挑一個最好的過繼給林朔。
不指望這孩子以後能到達如今林朔的高度,只求保住林家七寸門檻就行。
所以這幾天,林賀春一邊備下了了三十個億,等林朔回來結婚,一邊又準備了七個孩子,等着給林朔靈前盡孝。
喜事喪事兩手準備,喜憂參半。
林朔那邊幾天過去了,遲遲沒有消息。
不過這事兒林賀春已經習慣了,從林朔他爹開始就這樣,除了重大的事情,基本上跟分家不聯繫。
要是擱在以前,通訊不發達,林家兩撥人一撥狩獵一撥經商,平時碰不到一塊兒,不聯繫也就罷了。
現在不一樣了,有電話嘛。
可林朔這混小子從小到大,就跟他這個堂叔打了兩個電話。
一個是林樂山去世,另一個是自己結婚,就這兩個電話,其他沒了。
這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
正想着心事,樓下原本就很鬧騰的孩子們,這一下就跟炸了鍋似的。
林賀春往下一看,嚯,這羣熊孩子!
七個孩子中林賀春目前最看好的,叫做林修賢,這小子過年算是八歲了。
就是這混小子,拿着根長竹竿,上面挑着馬蜂窩,在院子裡耀武揚威,嚇唬其他小孩兒。
這馬蜂窩,得有半扇門那麼大了,就挑在二樓的林賀春面前。
這東西可不是鬧着玩的,好在現在天氣還冷,馬蜂在裡面休眠,估計還沒醒過來。
這要是搖醒了,全都飛出來,那後果不堪設想。
林賀春有獵門強七寸的能耐,這在常人眼裡,就跟神仙差別不大。
他來不及從樓梯上下去,開了窗整個人就縱身而下。
人還在空中的時候,順手就摘了竹竿上的馬蜂窩,等到落地,人已經在院裡水缸邊上了。
掀開水缸的蓋子,把馬蜂窩扔進去,再蓋上。
乾淨利落地做完這一切,這位林家目前的掌舵人,看着熊孩子林修賢,面色不善。
還沒開口教訓,林修賢小朋友嘴一咧,“哇”地就哭出來了。
這小子居然知道先聲奪人,林賀春嘴角抽了抽,把嘴邊的罵人話給憋了回去。
周圍的小孩兒一鬨而散,林修賢一看情況不對,也跑了。
林賀春嘆了口氣,在水缸邊上等着。
水缸裡的水是滿的,這會兒整個馬蜂窩浸在裡面,裡面的馬蜂羣一會兒就淹死了。
教訓孩子的事情晚上再說,這羣馬蜂既然遇上了,就不能放過,不然這東西害人。
想到這裡,林賀春又不免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明明不是個獵人,怎麼會下意識地冒出這種想法?
低頭一看,地上有個東西。
看着像馬蜂,但是個頭特別大,尤其是肚子,滾圓的一圈,得有兩枚手指頭那麼粗。
跟其他馬蜂不一樣,這隻馬蜂沒翅膀,這會兒正在地上慢慢爬着,看着挺費力的。
林賀春認得出來,這是馬蜂的蜂后。
他不假思索地擡腳一踩,只聽輕微的一記爆裂聲。
這東西留不得,否則來年又是一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