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還沒等長沙城裡的這些豪紳們商量出個結果來,一封封來自京城的信件打斷了他們的謀劃。
“這些竟然都是新安伯、翰林院侍讀劉錫命家的產業?楊公竟然叫咱們收手?”
幾家官紳人家全都面面相覷。
聚集起來的幾家官紳全都有家人在京中做官,不止他們,湖廣所有的地面上都被楚黨打了招呼,要給予劉家的兩家商號方便。
這裡面自然有劉錫命回朝後帶來的一系列變化,但是更多是劉錫命此時的自身價值已經顯現出來,讓楚黨也不得不進行拉攏。
至於兩廣方面,劉錫命則是向已經擔任五省剿撫總理的熊文燦討了個人情,請他幫忙說和了一二。
加上龍驤師在地方上配合漢元商號和恆順商號的擴張,幾個月的時間裡,劉家在幾個省內的商號據點全部建立完成。
劉家第一次體會到了官紳勾結所帶來的便利。
當然,爲了避免引起衆怒,劉家也並非是一味壓制,在出讓部分利益拉攏了一批經銷商後,劉家的勢力迅速在這幾個省份鋪開了。
到了崇禎十一年底,產自劉家的布匹、絲綢、茶葉、酒水、琉璃製品以及各種南洋特產便流入到了這幾個省的市場當中。
因爲成本低,特別是劉家的布匹生意,以比江南棉布底上一分到兩分的價格,加上質量更勝一籌,近乎傾銷地佔領了這幾個省的市場,大大打擊了江南的棉布生意。
不過劉家預想中的人員運輸通道卻沒有這麼簡單,在無法擊敗鄭家的情況下,劉家只好小規模通過澳門向呂宋運送人員。
爲此,龍驤師、伏波師全都憋了一口氣,摩拳擦掌想要和鄭家大幹一場。
不過這些要求通通被劉錫命壓了下去,在劉家艦隊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前,他不會貿然輕啓戰端。
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
崇禎十年九月,就在劉錫命等人還未出海之前,河南南陽府內鄉縣終於迎來了久未的縣官。
雷洪一行是沿着黃河一路向西而來的,沿途上無論是河北還是河南,全都是一片悽慘悲涼之色。
大批的田地被拋荒,大量的百姓直接餓斃在田間路邊,加上這些地方因爲戰亂不斷,已然有許多疫病流行,死傷的百姓更是數不勝數。
到了洛陽之後,雷洪等便從這裡登岸轉道向南,遍地流民的情況也變得更爲普遍。
這裡是流賊活動的主要地區,往日裡富庶繁華的河南也已經殘破不堪,強盜土匪更是層出不窮。
好在劉錫命專門給他們這些新進進士配備了一個屯的警衛,不然他們可能都到達不了各自的就任州府。
進入到內鄉縣,雷洪頓時發覺縣中的情形比洛陽等地還要嚴重。
因爲地處商洛古道的出口處,內鄉已經被來來去去的流賊肆虐了十幾遍了,早已是餓殍遍地、生民困頓。
要知道整個河南此前也不過六七百萬人口,如今至少已經因爲戰亂饑荒歿去了四分之一了。
崇禎十年九月十二日。
內鄉縣衙役白役孫平今天一早起來就覺得院子裡的喜鵲在叫,總感覺像是有什麼好事要發生。
當他把自己心頭的擔心給自家婆娘說了以後,反而迎來了一通無情的嘲諷,“你還是想想今天能不能撈幾個錢兒回來吧。”
眼下內鄉縣基本都快停擺,吃不着飽飯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還是仗着自己有親戚在縣衙裡當差,這才混了個白役身份,好歹能混口飯吃。
“撈錢,到哪兒撈錢去”,孫平嘀嘀咕咕地將自己粗瓷碗裡的稀粥一口喝碗,扔下就朝門外走去。
“現在兵荒馬亂的,連商旅都沒多少了,我他孃的一個看大門的到哪兒給你撈錢去,敗家娘們兒。”
早知道就請人調去看大街了,好歹還能從商鋪裡收點兒油水,孫平一路憤憤不平地朝城門走去。
好在眼下已經是九月,太陽沒那麼毒辣,孫平跟着幾個白役窩在城門洞裡守了一個上午也沒見到幾個人,搜刮過路費更是不可能了。
誰知到了下午的時候出了轉機,跟孫平同鄉的任河有些激動地捅了捅他肩膀,“孫哥,有大魚來了,你看。”
孫平睡眼惺忪地朝城外大路上掃過去,一片倒伏在道路兩旁的流民當中,三十多號人騎着馬,趕着車正在朝內鄉縣城門處走過來。
“有大魚來啦!”
這一下城門洞裡的二十幾個白役全都打了個激靈翻身而起,一羣人眼巴巴地望着來人的方向露出貪婪的眼神。
但是等到這三十幾人的隊伍漸漸靠近城門的時候,孫平等人火熱的內心卻漸漸涼了下來。
這他孃的是什麼富貴人家啊。
當先的十來個騎兵全都身着青色魚鱗齊腰甲,頭戴齊沿帽,手上握着腰間的腰刀,背後更是揹着一杆鳥槍。
孫平探了探頭朝騎兵身後的馬車和殿後的人看過去,這些人竟然全都是這個打扮,嚇得他哆哆嗦嗦地就想要往城裡跑。
“有兵馬過境!”
早已被流賊弄得心驚膽寒的內鄉縣衆人全都狂呼起來,一個個全都朝城門洞子裡鑽,一邊想要把城門關上。
城外的流民也被他們這動靜弄得雞飛狗跳,哭喊着就想要朝縣城裡擠。
好在一名騎士飛奔而來,口中的話讓孫平等人手上一鬆。
“新任內鄉縣知縣、新科進士雷老爺駕到,爾等還不趕快迎接!”
新任的縣老爺?
孫平等人面面相覷,內鄉這都已經兩三年沒有縣令上任了,有誰會到這種兵荒馬亂的地方來。
這人怕不是個憨憨吧,孫平等人心中已經給雷洪下了個定論。
一羣白役哪裡敢做這等主,見來人似乎沒有要搶城的意思,幾個白役連忙朝縣衙跑去通知,孫平等人則呼啦一下出來跪倒在雷洪等人的車駕前面。
“我等拜見大老爺”
孫平趁着跪倒在地的功夫,偷偷擡眼看了看從馬車裡出來的這人,只見他身着一身綠色七品知縣官服,面留短髯,鋒眉虛張,一股剛烈之氣撲面而來。
這人真的是知縣!
不用覈驗身份,直覺告訴孫平眼前這人確屬無疑。
正在他胡思亂想間,那馬車上的年輕官員指着他直接喊道:“你等是何人,上前來答話。”
孫平擡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當然是你”,雷洪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孫平畏畏縮縮地站了起來,湊到馬車近前弓腰駝背地杵着,“老爺有事請吩咐。”
雷洪指了指城外的一大幫流民,“這些人都是怎麼回事?”
又是個不通庶務的書呆子,孫平心中鄙夷,這還用問嗎。
不過他面上仍是恭恭敬敬地回道:“回老爺,這些都是內鄉鄉左近的流民。”
“本官知道是流民,只是縣衙爲何不安排救濟,難道就讓他們在此餓死不成?”
孫平有些汗顏道:“大老爺,縣衙裡現在連個官兒都沒有,全靠一羣書吏老爺們撐着,誰敢做這些事啊,再說了,咱們內鄉縣衙也沒糧可發啊。”
“你倒是對縣衙挺熟”,雷洪隨口問了兩句,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能答的上來,頓時對他有了些興趣,開始仔細在他這兒打聽起內鄉縣衙的情形來。
幾分鐘的功夫,城門處呼啦啦涌來了一大幫身着青黑吏服的書吏們,見到雷洪的車駕停在城門前,一幫人蜂擁着擠了上前跪地行禮。
當頭的一個書吏行完禮看向雷洪,“大老爺,不知朝廷的文書可帶着?”
跟着前來的劉家親衛屯長姜保林上前將文書掏了出來,一邊不耐煩道:“怎麼着,還想讓大老爺在城外等着嗎,快帶路去縣衙覈驗吧。”
“對對對,大老爺裡面請”,一幫書吏趕忙閃開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