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還未黑,夏平安跟牧如風很快的便回到了客棧,秋荷一見他們倆回來了,欣喜的迎上前喚着:“兩位可算是回來了,那孩子醒來了,這會兒正鬧騰呢,大嫂哄不住正着急呢,老問我你們怎麼還不回來,怕是你們再不回來,他們都要懷疑你們跑了。”
說到最後,秋荷的聲音低了下去,偷眼觀望着兩個人的反應,只見牧如風表情淡淡的,但夏平安卻瞪大了雙眼,氣呼呼的指着裡面叫道:“她什麼意思?難不成我們成了招謠撞騙的遊醫不成?”
“噓——”秋荷連忙豎了根指食在脣邊,低聲道:“你小聲些,讓別人聽去了不好。”
夏平安什麼時候在意過別人的眼光?她此刻正心裡不舒坦呢,出去採趟藥,差點沒被摔死,回來還被人懷疑,雖說最後她沒傷到一根汗毛吧,可是也有人受傷了啊。
回頭她給的那點診金都還不夠遭罪的呢。
眼見着夏平安已經擼起了袖子,一副作勢要理論的樣子,牧如風扯了她一把道:“好了,人家也是心急的,你就理解一下吧。”回頭衝着秋荷道:“我去看看,你先跟平安把藥拿到廚房去煎。”
秋荷點頭,扯着夏平安往客棧的廚房走。
牧如風挪到到樓上那位婦人住的房間,擡手敲了敲門,幾乎是立刻的,門便開了。
婦人一見到牧如風,雙眼頓時一亮,喜道:“大夫你可回來了,孩子又開始鬧騰了,我都快要招架不住了。”
“沒事,我看看。”牧如風抽了口氣,擡腿跨進了屋,婦人這才發現他走路動作特別慢,不由得驚問:“您這是怎麼?”
牧如風擺了擺手,一副多說一個字就要耗費巨大力氣的樣子,徑直移動到牀邊,擡手試了試小孩的額頭,然後把了把脈。
“將他的上衣解開一下,我給他先施兩針,一會兒藥來了,你再讓他服下去,我受了點傷,不大方便。”牧如風拖了張椅子坐在牀邊,衝着婦人道。
婦人這才恍然大悟,忙奔過去三下五除二的把孩子的衣服解開了,孩子鬧得厲害,四肢亂蹬,牧如風又交待了一句:“你把他摁住,不然我這針就要扎歪了。”
婦人一聽嚇得不輕,立馬依言一把將孩子給摁住了,牧如風取出銀針,番手便迅速的在孩子的幾道穴位上紮了幾針。
漸漸的,哭鬧聲停了,掙扎也停了,婦人終於鬆了口氣,直起身來,在一旁看着,只見牧如風那隻手在針上來回攆了幾圈,然後便拔了出來,重新將銀針裝入袋子裡,起身交等道:“她們已經去煎藥了,一會兒你喂他喝了就好,我先回房了。”
婦人千恩萬謝,直送他到門口。
牧如風回到房中,用鏡子照了一下後背,發現烏青了好大一塊,他取出隨身攜帶的跌打藥,往後背敷了一把,然後便爬在牀上睡了起來。
一直在逃亡,都沒有好好的睡過,這會兒好不容易有張牀了,也顧不得連日來風裡來雨裡去的滿身塵埃,先睡一覺再說。
夏平安是不會燒火的,所以秋荷煎藥她也就撐着兩頰在一旁看着,告訴她要放哪幾味藥,怎麼弄,末了,秋荷讚了一句:“沒想到姑娘也很專業啊,都快能趕上那些江湖郎中了。”
夏平安呵呵笑了兩聲,蔫蔫的道:“這廝沒別的愛好,就愛搗鼓這些草藥,我跟他從小混到大,耳濡目染的,想不懂點皮毛都不行。”
秋荷一臉羨慕的道:“原來是青梅竹馬啊,真讓人羨慕,姑娘想秘很喜歡他吧?”
只有喜歡那個人,纔會去熟悉他所喜歡的事。
誰知被她這麼一問,夏平安的眼眸瞬間耷拉了下去,一股低低的情緒在空中迷漫。
“怎麼了?難道我說錯了麼?”秋荷眨了眨眼睛問。
“他不喜歡我。”短短五個字,夏平安覺得,她彷彿用盡了全身的氣力。
秋荷微微愣了愣,隨即道:“怎麼可能啊,我看得出來,他挺在關心你的啊,我見他的餘光總是落在你身上的,你皺一下眉他都知道,就那天早上,你打了個哆嗦他就把外衣脫給你披上了,你要說他不喜歡你,我可不信。”
夏平安微微一愣,被她這麼一說她倒是想起來了,當時他把外衣扔給她的時候,還一副很嫌棄的樣子,說他快要熱死了,路走得太多,出汗了。
“可是他說他只當我是妹妹的,我們畢竟從小就認識,一起流落在外面,照顧我也是正常的吧。”夏平安盯着跳動的火苗,又像是自我催眠,又像是說給秋荷聽一般。
連她自己有時候都搞清楚楚他究竟在想些什麼,自從他那天跟她說只把她當妹妹以後,她便再也不敢往那方面想了,她怕想多了,又要被人認爲是自作多情了。
“我可沒見過哪個哥哥的關心會關心到這種程度的,連你皺個眉她都會跟着皺。”秋荷滿臉不信的堅持着自己的宏論。
是這樣麼?夏平安是不敢信了,像那樣被當面拒絕的事情,有一次便好,多了她就真要犯賤了。
夏平安跟秋荷把藥送到婦人房中後,便去找牧如風,想起他背上受了些傷,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不管怎麼樣,都是因爲救她才弄成這樣的。
推開門,她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牧如風的睡相其實很好,他躺着基本上不會亂動,夏平安走過去,見他爬在那裡,於是輕輕的掀開他的後衣襟,那一大片的烏青有些觸目驚心,拎着衣襟的手指不由得抖了抖,心裡開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
她仔細看了一下,好像是抹過藥了,於是才放下心來,將被子又重新給他蓋上,見他額上滲了些薄汗,於是伸手上去揩了一把。
指尖剛觸及皮膚,她就嚇得縮了回來,好燙。
不會是受傷引起的高熱吧?還是因爲把外衣給了她而受了涼?
“如風,如風你醒醒。”夏平安推了他一把,但見他蹙了蹙眉,並沒有醒來。
她有些慌了,忙走到門邊衝着門外叫了聲:“小二,打盆水來,還有毛巾。”
“好勒。”
很快的,小二便端了一盆水,肩上掛了塊毛巾,手腳麻利的走了進來。
“放這吧,那個,再去給我煎些退熱的藥吧,草藥都在秋荷那裡,我把藥名寫給你。”夏平安說着,快步走到房裡那唯一的一張桌子前,拿起筆刷刷的寫了幾筆,然後遞給店小二。
店小二拿了紙快速的出了門,順帶的,把門給關上了,臨走前那一眼,其極愛昧。
夏平安已顧不得店小二的目光,此刻她滿目的心思都在牧如風身上,她深深的覺得,他最近體力和體質下降了很多,上次那個無望老人就說他心弱,這一路上,她們兩具女人都沒喊休息,就他喊得最勤,好像是真走不動了。
這下好了,直接就病了。
她總覺得,他近最很奇怪,好像有什麼事情瞞着,便就是不願意說。
夏平安自是瞭解他的性子,別看他平常總是一副對什麼事都不關心,又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但其實她知道,他這樣的人心思最重了,一旦有什麼事,絕對不會輕易的開口說。
夏平安擰溼了毛巾,給他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
忽然,牀上的人輕輕的喚了一聲:“平安......”
聲音極小,但夏平安還是聽到了,她忙把耳朵湊過去:“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平安,不要喜歡我......”
夏平安彷彿被當頭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連帶着渾身的血液都是涼的,擦試的動作就那麼頓在那裡。
他就那麼不喜歡她,連說夢話都想告訴她不要自作多情,以免空悲切。
夏平安臉上的血色裉得乾乾淨淨,咬着脣,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爲什麼?”
是啊,爲什麼?就算他不喜歡她,但是他怎麼能夠阻止她喜歡他呢?
是不是因爲他不喜歡,所以連帶着她連喜歡的權利也沒有了?
這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只聽牀上囈語中的男子發出低低的笑聲,無力的說道:“因爲,你有一天會傷心。”
夏平安彷彿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愣在那裡都不會動了,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他的笑聲裡,滿含淒涼。
握着毛巾的那隻手不由得緊緊攥起,心臟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握住,不斷的收緊。
他爲什麼要這麼說?難道他真的喜歡別人?還是,就像無望老人說的,他活不久了......
不,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她都不想相信。
“姑娘,藥來了。”店小二敲了敲門,便推門而入,然後端着藥走進來。
夏平安這纔回過神來,木然的望了店小二一眼道:“放哪吧,你可以出去了。”
店小二見她神色不對,但又不好多問,於是依言出去了,順帶着把門給關上了。
夏平安坐到牀沿上,將他的身子翻過來,然後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肩上,舀了勺藥汁吹了吹,喂到他嘴裡。
牧如風咳了一下,喂進去的藥汁全噴出來了,夏平安眼圈又紅了幾分,從小到大,她都不曾看他生過什麼病,就算是那次被他推到錦裡池裡,他也頂多就感了一下風寒,聽說還在牀上卷着被子清神抖擻的罵罵咧咧的。
可是從及笄大典到現在,才短短數月時間,她就沒見他精神過,想到這裡,一股慌亂爬滿心頭,大顆大顆的淚便從眶中滾落,蹭到了他臉上。
她頓時慌了手腳,緊緊的摟着他的脖子,小聲的念着:“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我一定不會賴着你的,求你不要老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