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那些受了控制的老百姓一個個的往河裡跳，蘇欠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不是她有多善良，而是眼睜睜的看着一些活生生的性命就這樣死在她面前，有一種鈍刀割肉的無力感。

而身後的苗兵並沒有給他們普度衆生的機會，他們不斷的追過來，舉着手裡的刀不斷的朝他們攻來。

夏司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他原來是來救陽城這一城的百姓的，可是如今卻只能看着他們一個個在受藥物控制的情況下一路往河裡跳，卻無可奈何。

他這一生，可以縱橫沙場，可是跟敵人決一死戰，但卻對這種下三濫的招無計可施，他不是神醫，不會解毒，更不是普度衆生的菩薩，無法佛光普照，解除他們的痛苦。

但是他是這個國家的王者，他有義務保護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他們在前線衝殺，那麼拼命的守護自己的國土，不就爲了能讓他們活得更安穩麼？

可如今他在幹什麼？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去死！

“夏司麟，是不是很有挫敗感啊？想想你當年滅我苗族的時候是多麼的意氣風發，如今又是怎樣的光景，嘖嘖，果然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這還沒到三十年呢，就轉到我家了，哈哈哈——”

秦翎的聲音再一次響徹雲宵，帶着一股山崩地裂的氣勢。

夏司麟雙拳緊握，苗兵攻上來了，而且還有越戰越多之勢，此刻，蘇欠跟夏司麟都恨不能將仇恨全化作了手上的力道，將那些苗兵一個個擰碎。

“秦翎，本王當年滅苗的時候可沒有屠你苗族百姓，你如今這般，就不怕遭報應麼？”夏司麟衝着山間大叫着。

可惜秦翎又不見了，夏司麟一股亂氣打在棉花上，找不到正主，就只好多拿幾個苗兵來充數了。

“呸，這幫人越殺越多了，怎麼辦？”蘇欠看着又從四百八方涌來的人，恨聲問。

“你趁亂趕緊跑。”夏司麟仍舊是那句話。

蘇欠也懶得再跟他生氣了，當下趁着一腳將衝上來的苗兵來了個連環踢後，便拽着夏司麟往前跑。

“這樣兩個人都跑不了，你先跑，說不定援兵就要到了。”夏司麟掙開她的手，回身面向追兵。

蘇欠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擡腳便往前奔去，嘴裡還沒好氣的扔了一句：“想做英雄，我偏不給你這個機會。”

夏司麟愣了有一秒鐘，將視線移到了被抓住的手腕，感受着從那裡傳來的熱度，他的心不經意間跳了一下，她這是要跟他同生共死的節奏嗎？

雖然，他無數次的渴望她能夠主動的抓住他的手，也想過她也許真的捨不得他死，可是真的事到臨頭了，他發現他根本高興不起來，因爲，他並不想要她死。

不管她曾經是否真的被他認爲殺了千兮，他都不曾希望過她死。

她活着，哪怕活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離他很久，最少，他仰望藍天的時候，能夠感覺得到他們還在同一片藍天下，呼吸着同一片藍天下的空氣，就算是很遠，其實也是在一起的。

可如果她死了，他就真的什麼念想都沒有了。

呵，他忘了，她如果死了，他也一定會死的，因爲，她的命就是他的命。

這樣，他們會在地府裡繼續糾纏。

她應該是不願意的吧，夏司麟想，既然她連下一世都不想許給他，那麼他在這一世也不要惹得她太討厭的好。

於是，他猛的一下掙脫了被蘇欠扣住的手腕，並隨手將她拽離地面，奮力的往前一扔，勾脣一笑道：“你不是不想跟我一起下地府嗎？那就好好活在這個世界好了。”

反正，他死了，對她並沒有影響，但是她若死了，他一定會死。

既然是這樣，那就不要再糾纏了。

蘇欠被突如其來的一扔愣了一下，但她的反應神經很敏銳，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一個凌空翻穩穩的落在了地上，耳邊還在迴響着夏司麟那句話。

你不是不想跟我下地府嗎？那就好好活在這個世界好了。

他的意思是，他要一個人下地府嗎？

蘇欠的心猛的一抽，呼吸爲之一頓，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緊緊的攥着，目光死死的瞪着早已被圍在裡面孤軍奮戰的夏司麟，有一種熱熱的液體在眼眶中泛起，模糊了她的視線。

蘇欠咬了咬脣，轉身往前掠去，她告訴自己，不能回去，不能心軟，是他要趁英雄的，她並沒有要求他自我犧牲，一切都是他自己出於愧疚而自發做的。

他這麼做只是想要補嘗心靈上的負疚感，他是爲了他自己，跟愛她無關，無關！

蘇欠疾步奔着，並沒有追兵追她，但是她才跑出了一里路，便再也不想跑了，她覺得她的腳如灌了鉛一般的重，怎麼跑都跑不動了。

她蘇欠從來就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就算夏司麟的生死與她無關，但是他跟她並肩作戰，就是戰友，她萬萬沒有扔下同伴自己逃跑的道理。

於是，蘇欠爲自己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毅然轉身回奔，不到片刻功夫便又重新奔了回來。

夏司麟擡眼一看，不由得瞪眼道：“你又回來做什麼？”

夏司麟此刻的心情很複雜，當他看到蘇欠離去的背影，他提着的心終於落了下去，但同時也升出了些行落寞，因爲她終於是恨他的，她真的決定放下他了，所以他的生死已經與她無關了。

可是沒過多久，她又回來了，他承認，他的心裡有一瞬間生出了一絲狂喜，因爲她終究是捨不得拋棄他的，哪怕是恨他恨到了骨子裡，但是下一秒，他又擔憂起來，因爲他果然還是不想讓她以身犯險。

夏司麟就在糾結與矛盾中奮力的拼殺着，一分神，胳膊上又被砍了一刀，手背上傳來的痛感令他一瞬間清醒了，這是戰鬥，沒有時間讓他悲春傷秋，兒女情長。

他要做的只是，手起刀落，將這些人儘量的斬殺，哪怕是最後浴血奮戰至死，他也要賺回本。

蘇欠自然的站在他身後，兩個人背靠背，這是一種相互信任的作戰方式，只有自己任何的人，纔會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

“當然是回來看着你死了。”蘇欠口不對心的冷冷哼了一句。

夏司麟沒說話，又一撥人衝上來了。

“你在這裡我沒法全心拼殺，你真要看着我死？”夏司麟輕笑一聲道。

“說得我好像比你差好多似的，別忘了，交了那麼多次手，你一次也沒贏我。”蘇欠反駁道。

夏司麟笑了，笑聲前所未有的清朗：“那是因爲每次跟你打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感覺，不敢下重手。”

蘇欠一聽來火氣了：“廢話少說，那就看誰殺得多。”

夏司麟也不跟她置氣，只管沉穩的應付着攻上來的人，隨即心情大好的拋了一句：“欠欠，這像不像咱們在苗區的時候那樣，那時候秦翎也經常派這麼多個來截殺我們。”

蘇欠的心顫了兩下，她豈會不記得？那是她跟夏司麟在一起最難忘的一段時光，雖然每天都很辛苦，也食不安寢，但爲了對方不顧一切的心情卻是一樣的強烈。

那個時候洛息還不知道她是蘇欠，夏司麟跟他爭風吃醋，洛息好脾性的老當炮灰，那段日子，雖然太刺激了點，但是的確是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

往事一幕幕重現，如今時光倒轉，沒想到她跟夏司麟居然又站在一起並肩作戰了，雖然她已經決定不再愛他，但她心底依然不想讓他死。

“人太多了，咱們來玩兒場大的。”蘇欠說着，飛身便往前撲去，夏司麟下意識的拽住她的腳，於是蘇欠橫着她那把寶刀，夏司麟很默契的架着她三百六十度的轉了一圈。

不到片刻功夫，圍成一圈的人便統統倒了下去，夏司麟一個上拋，蘇欠藉着一股衝力直真的朝着帶頭的那個飛撲了上去。

苗兵頭頭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的打法，當下沒反應過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道冰冷的寶刀已經沒入他的心臟了。

蘇欠特地在他心臟上攪了一陣，看着對方痛苦扭曲的表情，蘇欠冷笑一聲，雙腿一個借力，往他身上一蹬，然後抽刀一個凌空翻，便又重新回到了夏司麟身後。

苗兵一下子羣龍無首，有些混亂，蘇欠跟夏司麟趁機便往前奔逃。

“快，別讓他們跑了！”

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頓時那幫慌亂的人便又再一次的衝了上來，不過比起之前，已經損傷過半了，這追起來也沒了之前的氣勢，所以夏司麟跟蘇欠一路往前奔着，很快的便隱入了樹林裡，消失了蹤跡。

“快，去那邊看看。”

腳步聲漸行漸遠，夏司麟坐靠在一株大樹下，捂着手上的傷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蘇欠探着腦袋往外看，看着那幫人走遠了，她才鬆了口氣。

“你怎麼樣？”蘇欠看着夏司麟捂着傷口的手不斷的滲出血，忍住心尖的那股刺痛，裝作一臉淡漠的問。

“死不了，恭喜你，不用跟我一起下地府去糾纏了。”夏司麟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那笑容掛在有些慘白的臉上莫名的增添了幾絲哀愁。

蘇欠心裡悶悶的，伸手拿開他捂着的那隻手，扯下袍子上的一塊布料，替他簡單的包了一下。

本來是她說的，不想跟他一起到了陰曹地府還要遇到，但是這話從他口中一遍又一遍的說出來，蘇欠還是覺得有一股莫名的煩躁，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煩躁什麼，總之，她一聽他說不要跟她死在一起，她的心裡就有一股莫名的悲憤感。

她到底在憤怒什麼？不是她自己說這一世和下一世都不想重遇他的麼？爲什麼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她就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像是突然間被拋棄了一樣，胸口悶悶的，好半天緩不上勁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