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不悔到家的時候,隋緣已經煮好了粥,朝冒着小雪走來的不悔招招手,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不悔就站在遠處,靜靜的看了一會隋緣,感覺到那熟悉又渴望的溫暖,也咧嘴笑了起來。
母女二人圍坐在火堆邊,不悔把今天乞討的銅錢拿出來,放在手心,“娘,今天要到三十文錢,要過年了,大叔大嬸們,都不太願意了!”
隋緣也不說話,笑眯眯等着不悔接下來的話。
幾個月相處下來,隋緣知道,她這個五歲的女兒,不止聰明懂事早熟,遇事還很有想法。
“娘,我買了六個饅頭,這是剩下的二十四文錢,你收好!”
隋緣接過銅錢,放在身邊的一個小口袋裡。
她算了算,幾個月下來,她們很努力的存了九百二十七文錢。
母女二人吃了饅頭,粥,洗了臉腳,早早鑽被窩去。
感覺到從頭頂吹過的呼呼寒風,隋緣把不悔抱緊了些。
“不悔,如今孃的腿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不要出去乞討了,咱們換一種生活方式吧!”
不悔聞言,也不問爲什麼,只是重重的點點頭。
不管做什麼,只要娘說了,她都答應。
接下來半月,不悔也真的聽話,不去乞討,一天到晚陪着隋緣練習走路,從握着木棍,到現在丟了木棍,也能夠走得很好。
“娘,你終於好了!”不悔說着,紅了眼眶。
隋緣也笑。
堅持了幾個月,終於能走了。
收拾了東西,看着那小小的角落,隋緣和不悔都知道,她們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母女二人去衣裳店買了嶄新的棉衣,棉褲,裡裡外外,一人兩套,又一人兩雙棉鞋,也好換洗,花去四百五十文錢,不悔心疼的很,又不敢說一句反對的話。
母女二人又找了個澡堂子,徹徹底底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裳,又花去十文。
隋緣拿了布巾給不悔擦拭頭髮,柔聲說道,“不悔,相信娘,娘會帶着你過上好日子的!”
不悔先一愣,隨即呵呵笑了起來。
日子過得好不好,她都沒事,只要娘不丟下她,去哪裡,做什麼都好。
母女二人洗乾淨出來。
站在藍天白雲下,隋緣呼出一口氣。
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真好。
找了一個館子,難得的一人一碗肉絲麪,看着碗裡的肉絲,隋緣差點落淚。
想起上輩子,就因爲妹妹的一句,喜歡看她洗手做羹湯,喜歡吃她做的飯菜,她就學做飯,學炒菜,妹妹喜歡吃什麼菜,她就去學什麼。
結果……
前塵往事都過去,如今,她願意埋葬過去所有,平平淡淡的生活。爲了不悔,努力向上。
曾經的榮華富貴。
不提也罷!
“娘,你吃肉!”
不悔把不多的幾根肉絲夾了,放到隋緣碗裡,呵呵笑着,露出白白的牙。
蠟黃的臉上,還帶着凍瘡,手上亦然。
卻那般真摯,暖心。
隋緣一笑,夾了肉絲放回不悔碗裡,“不悔正在長身體,要多吃肉!”
“可是娘……”
隋緣微微搖搖頭,衝不悔笑笑。
不悔眼眶一紅,埋下頭,專心吃麪。
隋緣算了一下,買衣裳,洗澡,吃飯,就只剩下三百五十文錢了。
牽着不悔走在大街上。
“娘,我們去哪裡?”
不悔終歸還是忍不住問了。
“找個酒樓,問問看要不要洗碗掃地的人,先安頓下來!”
工錢都無所謂了,如今她們娘倆,黃皮刮廋,最好找個生活條件好的地方,有吃有住,先安頓下來,再慢慢做打算。
只是,問了五六個酒樓,要不就是她們沒地方住,要麼就是直接不要。
母女二人卻不氣餒,反而越戰越勇。
“我呸,人家大酒樓一個月都是一兩銀子,這才五百文,鬼才在你這做呢!”
“滾,滾,你這個死老太婆,告訴你,沒了你,姑奶奶這多得是人來做!”
一個五十開外的老婦人正和一個三十左右婦人對罵,各種難聽,各種惡俗。
從那兩人的對罵中,隋緣已經猜出兩人身份。
待那老婦人走了,中年婦人還在那裡罵罵咧咧,隋緣才牽着不悔上前詢問,“大嫂子,這酒樓要找人嗎?”
戴青花聞言,斜眼看了看隋緣和不悔,漫不經心說道,“是啊,找個洗碗掃地的,一個月薪資五百文錢,管吃!”
“那管住嗎?”隋緣問。
戴青花看了看隋緣,又看了看不悔,“這小孩一起幹活?”
“要是管吃管住的話,我們娘倆一起幹活!”
“她會做什麼啊?”
隋緣愣。
不悔會做什麼呢?
不悔卻開了口,“姨,洗碗,掃地,洗菜我都會,不會的,我可以學!”
戴青花笑了,要的,就是這種,傻傻的,謙遜,肯幹活,好管教的。
“管吃管住也可以,一個月還是五百文錢,願意,就留下,不願意,愛去哪兒去哪兒!”
“我們願意的!”
就這樣,母女二人在戴青花的福來酒樓做起了洗碗掃地的活,住在廚房後頭的小屋子裡,一張牀,一個衣櫃,一張桌子,兩個小凳。
戴青花是個寡婦,死了丈夫,一個人拉扯兩個女兒,一個兒子,爲人比較兇悍刻薄,不過面對勤快不多話的隋緣和不悔,戴青花倒也還好,飯隨便吃,菜呢,基本上都是客人吃剩下,若是剩菜實在不好,也會讓大廚炒個青菜,或者葷菜。
因爲隋緣和不悔的到來,福來酒樓生意好了不少,戴青花見銀子賺的多,心情也好,眼看就要過年了。
戴青花打算給隋緣不悔一人做一套衣裳。
喚來隋緣和不悔,戴青花愣了愣。
原因很簡單,母女二人兩個月來,因爲吃食好,豐腴白皙了許多,隋緣的樣子,也越來越好,美人輪廓已經顯露出來。不悔也是,脣紅齒白,兩個臉蛋也有了肉。
“你們?”
變化太大了。
“東家!”
母女二人齊聲低喚。
戴青花回過神,呵呵一笑,“也沒什麼事兒,就是要過年了,打算給你們母女一人做一套棉衣,一會裁縫師傅來了,你們量一下尺寸!”
隋緣和不悔聞言欣喜。
“謝謝東家!”
一轉眼,在福來酒樓都做工一年。
不悔長高了,臉色也好了,粉粉嫩嫩的臉蛋,乖巧可愛。
隋緣更是,雖然可以藏着,不描眉,擦胭脂抹粉,但,渾身那種氣韻,眉目如畫,溫順有禮,讓戴青花嫉妒。
也引來許多人的垂涎。
而她們母女二人也有了六兩存銀,隋緣也打算好,等過年休息的時候,就和戴青花說離開的事兒。
戴青花提着個食盒急急忙忙走進廚房,“哎呀,不悔娘,麻煩你個事兒!”
隋緣起身,在圍裙上擦乾手,“東家,什麼事?”
戴青花見隋緣這般,眼神有些閃爍,“哦,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麻煩你把這食盒送去東大街,郭記糕點鋪,給郭大東家!”
隋緣聞言微愣,卻還是伸手接過食盒,“東家,碗也洗好了,菜也洗好切好,我帶不悔一起去!”
說完,朝不悔使了使眼色。不悔立即起身,站到隋緣身邊。
戴青花倒抽一口氣,不甘的“嗯”了一聲,手擰緊了手帕。
隋緣立即牽了不悔從後門走出福來酒樓。
戴青花看着隋緣和不悔是背影,焦躁起來。
原本以爲,隋緣一個人去的,誰知道她居然帶上了不悔,這可怎麼是好?
大街上。
“娘?”不悔低喚。
總覺得,她娘今日有些不對勁。
隋緣揉揉不會的頭,“沒事的,真的!”
嘴上這麼說,隋緣心裡卻開始尋思,想着,那日,聽到的閒言,到底是真還是假?
走了好一會,才走到東大街,郭記糕點鋪子。
郭大東家早已經站在店鋪門口等,見隋緣走來,還有些欣喜得意,卻見隋緣還牽着不悔,心一下沉了下去。
暗罵戴青花壞他好事。
隋緣上前幾步,“郭大東家,這是我們東家,叫我送來的食盒!”
郭大東家伸手接過,“不悔娘,進去坐坐吧?”
“不了,酒樓還有事,我們先回去了!”隋緣說完,朝郭大東家點了點頭,牽着不悔快速離開。
剛剛瞧着郭掌櫃的神色,隋緣心中已然有數。
“我呸!”
郭大東家朝地上呸了口口水,心裡暗罵隋緣不識好歹,提着食盒氣沖沖的進了內屋。
回到福來酒樓,隋緣什麼都沒有說,依舊安心做活。
晚飯後,洗好最後一個碗,倒了水,隋緣才站起身,抹乾手上的水,朝大廳走去。
戴青花不在大廳算賬,隋緣詢問之下,才得知戴青花去了二樓,說是郭大東家來了,猶豫片刻,隋緣悄然上了二樓。
二樓雅間的門,基本上都開着通風透氣,只有一間房門緊閉着,隋緣也沒上前敲門,進了隔壁的一間。
坐在凳子上,聽着隔壁的話。
“戴青花,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哎呀,郭大東家,你彆氣啊,今兒是個意外,絕對的意外,我哪裡知道不悔那死丫頭也會跟着去,我要知道,我肯定派別的人給你送去!”
“哼!”
“好了,好了,郭大東家,我知道,你看上了不悔娘,而且我也收了你的銀子,我肯定會幫你把事兒辦成的!”
“知道最好,這是二十兩銀子,你儘快點!”
“知道,知道,郭大東家放心,我明兒想法子把不悔支開,讓不悔娘單獨給你送,到時候,你在使點勁,把人弄進屋裡去,還不是啥事都由你……”
後來,戴青花和郭大東家說了些什麼,隋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覺得,渾身都那麼的冷。
來到福來酒樓一年,她勤勤懇懇,從不多說一句,不管任何一件閒事,也不打扮自己,粗布衣裳,頭髮隨便挽在腦後,她收斂了所有的一切才能,只想安安靜靜,平平淡淡待一年,養好自己和不悔的身體,她從不去害別人,但是別人卻不放過她,要來害她。
戴青花送走郭大東家,在大堂吆喝,“不悔娘人呢?”
有人朝戴青花使了使眼色,戴青花朝二樓看去,卻見隋緣靜靜的站在樓梯口,一步一步走下樓梯。
儘管,還是那一身粗布棉衣,但,卻莫名其妙多了點別的東西。
是什麼,戴青花一時間,看不出來,卻感覺到了一點點害怕。
又驀地想到,隋緣在樓上,會不會聽到了她剛剛和郭大東家的話,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不悔娘啊,你……”
隋緣走到戴青花面前,擡頭,挺胸,不卑不亢,在戴青花面前,“東家,我找你有事!”
“啥事?”戴青花問,嚥了咽口水。
“我決定了,明兒一早,和不悔離開福來酒樓!”很堅決,很肯定,不容戴青花同意不同意。
“不是,不悔娘,你看,現在馬上要過年了,你要是走了,我到哪裡去找個洗碗的人回來?”戴青花急了。
找個人,不難。
可找一個像隋緣這種,勤快,本分,還帶着一個幫手,薪資少一半的,那就很難了。
“東家,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離開的,我可不想留在這,被你賣了,還幫着你數銀子呢!”隋緣說完,就轉身回廚房後的小屋子,開始收拾東西。
戴青花氣壞了,又見夥計大廚們,都一副真不應該的表情,怒罵,“看什麼看,都給老孃滾去幹活!”
然後急急忙忙去後院找隋緣。
小房間裡,不悔把母女二人的東西從衣櫃裡拿出來遞給隋緣,隋緣接過,放在碎花布上。
戴青花立在門口,見隋緣似乎來真的,氣急敗壞,“滾,現在就給老孃滾!”
隋緣扭頭,“東家,這個月的工錢……”
“工錢,你還有臉和我說工錢,我告訴你,一個子我都不會給你,絕不……”戴青花說完,朝外面喊道,“你們來幾個人,把這忘恩負義的娘倆給我攆出去!”
戴青花話落,立即有好幾個男人跑進來。
隋緣瞧着,眸子微冷,一字一句說道,“不用你攆,我們自己會走!”
說完,把碎花布巾包住衣裳,提在手中,朝門外走去。
路過戴青花的時候,隋緣歪頭,“你會後悔的!”
遲早一日,她會光明正大,把今日屈辱,討要回來。
戴青花聞言一愣,什麼東西,也敢威脅她,立即怒罵,“滾……”
戴青花氣死了。
原本以爲,這麼一嚇,隋緣會有所害怕,或者捨不得那一個月的工錢留下來。
誰知道她,這麼硬骨頭。
現在倒好,半價的洗碗工沒有了,免費的洗菜工,掃地工也沒有了。
她從郭大東家那得到的好處,還要原封不動的還回去。
完了,完了……
大街上,寒風肆虐。
隋緣牽着不悔,慢悠悠的走着。
“不悔,你冷不冷?”
不悔搖頭。
“那就好!”
說完,牽着不悔繼續往前走。
戴青花,說了會要你後悔,就一定會要你後悔的。
隋緣刻意找了一家和戴青花酒樓同一條街的酒樓,走了進去。
那掌櫃立即上前,朝隋緣客客氣氣問道,“這位客官,是要住店,還是吃飯,住店的話還好,房間都乾乾淨淨,若是吃飯的話,沒什麼好菜了!”
隋緣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四五十歲年紀,青色棉衣,笑的客氣和藹。
“大叔,我是來找你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