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琴師
柳長歌慢慢抬起頭來。
眉如翠羽，眸如秋潭，瓊鼻朱唇。
她的容貌不是最美的，更是當不得傾國絕色，卻有一股子出塵絕俗的氣質，就那樣靜靜的站著，便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尤其那雙眸子平靜如水，冇有半點屬於風塵女子的輕浮浪蕩抑或者貪婪嫵媚，神容寂靜眉目不驚，端莊優雅更甚一般的大家閨秀。
殿內靜了靜，不少人眼露欣賞。
柳長歌雖是青樓女子，卻賣藝不賣身，一曲琵琶繞梁三日，價值白金，多少公子哥兒為她一擲千金隻為見她一麵而不得。難免就有很多人在背地裡議論她驕狂自傲，不識抬舉。
再是才貌雙全，也架不住低賤出身。
如今一見，倒真覺得這女子非俗人。再看看司徒輕塵的反應，有心人便開始在心裡打起了小九九。
要是給這女子贖身送給司徒輕塵，說不定能賣他一個人情。畢竟司徒輕塵身份在那兒擺著，若是主動和一個風塵女子糾纏不清，難免會惹人非議。而且柳長歌身份低微，就算日後得了司徒輕塵的青睞，也不可能娶為正妻，有了這一層關係，他們想和司徒家結親還不容易？
……
司徒輕塵微低眉看向柳長歌。
殿內燈火通明，陳設精緻，那女子手抱琵琶沉靜而立，眼神寂靜如水又似囊括世間紛紜，悲憫而漠然。彷彿這世間種種，在她眼裡也如浮雲，頃刻消散。
和他一樣。
他眼神飄過一絲恍惚，嘴角淡淡上揚。
“崑山玉碎，鐘鼓擊樂。琵琶聲本因沉悶嗚咽，不想姑娘能彈奏出如此沉雅又不失開闊之音，當世少有。”
四周賓客目色奇異。
雖然司徒輕塵看著溫和，實際上卻頗為冷淡疏離，很少有人能得他這般誇獎讚歎，更何況一個風塵女子？
司徒夫人和自己丈夫對視一眼，都掠過同樣的神色，再看向柳長歌，便有些意味深長。
柳長歌目光一閃，微欠了身，道：“國師謬讚，不過雕蟲小技罷了。”
司徒輕塵目光含笑，不同於平時溫和客氣的笑，彷彿晨光散儘煙霧消退，多出幾分溫暖來。
“那我就聘請姑娘為我司徒府中琴師，還望姑娘不吝賜教，將你的‘雕蟲小技’傾囊相授，也好讓我府中樂師長點見識，不至於鼠目寸光沾沾自喜。”他目光隨意一飄，笑道：“不知姑娘可否願意？”
柳長歌一怔。
四座賓客也是一滯，抬頭望過去，卻對上司徒輕塵輕若浮雲瞭然若明鏡的眸子，一瞬間所有人心中一寒，都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被他看透。
貴族府邸中大多有自己的琴師，基本上都是從教坊裡請的，自然也有出身青樓精通樂律的。這在貴族之中非但不以為恥，反而更多怡情之樂。
他們都以為司徒輕塵看上了柳長歌，想著要將這女子贖身送給他為妾，不成想司徒輕塵居然來了這麼一招，直接斷絕了他們的後路。先以琴師之名將柳長歌留在自己府中，日後就算納了她旁人也不會說三道四。
既達到了目的，又免於旁人恩情。
迂迴婉轉，釜底抽薪。
高！
大臣們心中連連哀歎，柳長歌卻已經冷靜下來。
“恭敬不如從命。”
一錘定音，一代藝妓柳長歌就這樣留在了司徒府做琴師，一時間在坊間鬨得沸沸揚揚，如火如荼。
司徒輕塵卻並冇有如外界傳言那般被柳長歌迷戀從此夜夜笙歌不思早朝，事實上當日他派人去春滿閣給柳長歌贖身以後就讓人安排她在府中住了下來，卻因為政務繁忙，並冇有再見過她。直到一個月後，他彷彿才突然想起這麼一個人。
“柳姑娘呢？最近在做什麼？”
他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隨意擱在一旁，漫不經心的問。
丫鬟低聲道：“一直在樂館教習樂師們音律。”
司徒輕塵眉梢微揚，然後轉身向外走。
他去了府中樂館。
柳長歌正在和樂師們討論樂曲指法，她眉目沉靜臉帶微笑，眼神溫和舉止溫雅，周圍的人都全神貫注的聽著她的講述，神情崇敬。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遠遠的看著。
不知隔了多久，有人發現了他，驚呼一聲。
“國師。”
滿屋子的樂師伶人臉色一變，忙匍匐在地，唱聲跪迎。
柳長歌也怔了怔，隨即很淡定的欠身行禮。
司徒輕塵走過去，對跪了一地的樂師們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待所有人都退下後，司徒輕塵才抬腳走進屋子，身後柳長歌慢慢跟上來，卻冇說話。
司徒輕塵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才道：“知不知道我為何留你在府中？”
柳長歌忽然跪了下來，“長歌多謝國師救命之恩。”
司徒輕塵揚了揚眉，卻不叫她起來，隻哦了聲，“此話何解？”
柳長歌抬起頭來，清聲道：“國師身處高位，無數人諂媚逢迎欲結交國師卻苦無來路。昔日長歌一曲讓他們誤以為長歌得了國師青睞，想要通過長歌攀附國師。比如說利用我作為臥底探取訊息，卻又擔心我不聽話，所以必然會以長歌性命威脅。”
她抿了抿唇，“國師早已洞察人心，故而才假意讓長歌留在府中做琴師，實則是為救長歌性命。”
司徒輕塵笑了。
“你很聰明。”
柳長歌不說話。
“此事說到底也是我連累你。”司徒輕塵道：“若累得你性命受到要挾，我理應救你於水火。況且你這般蕙質蘭心的女子，也的確不適合繼續呆在春滿閣。你要知道，這世上冇什麼規矩是永恒不變的。縱然你高潔自傲，然民不與官鬥，何況京中權貴之地，你又如此才名遠播，在春滿閣那樣的地方，實在是危險至極。我想，你大概是不遠委身與人做妾的。”
他笑笑，“更何況……我的確很喜歡你彈奏的曲子。”
柳長歌抬頭看著他天神般的眉目，那般溫雅笑意如水流淌，彷彿黑暗裡升起的明光，劈裂世俗的枷鎖照亮她蒼涼淡漠的心扉。
她的眼眶，莫名的有些濕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