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婆娑族滅
赤羅殤在他手心裡發著耀眼的光，那光卻未至臻頂，紅光中蘭華的容顏似乎有些透明而縹緲，因這縹緲，他的容顏便越發顯得如仙如幻。
狹長的雙眉下煙月似的雙眸，平靜清澈卻又藏匿了千年萬年的情感，光芒交錯層出不窮，暗魅而幽深，最後漸漸沉寂一汪冰湖。
“父親臨死之前我答應他，守護婆娑族，找到姑姑。若姑姑有後代，我必傾力相護以求補償。然而我從未想過，守護你和婆娑族這兩者之間會產生矛盾。也從未想過，這兩者之間產生矛盾以後，我該如何選擇？是為了婆娑族殺你，還是為了你覆滅婆娑族？”
他眼神低垂，越過那漫漶而美麗的紅光看向她的容顏，腦海裡迴盪著去年天鳳宮長生殿裡，抱著瘋癲的母親輕聲安慰低泣的女子；
想起那夜龍涎殿外她隔著門聽上一代恩怨後剋製不住的顫抖和隱忍，想起他因她眼底疼痛的淚光而心揪，對她展開溫暖的懷抱；
想起姑姑懸梁自儘她幾乎崩潰的淚水；
想起她在墓地抱著那冰冷的墓碑哀痛而掙紮的哭泣。
……
他眼神浮現幾分恍惚，恍惚裡看見雲天之上，仙氣繚繞之中，她展眉微笑的容顏如夜色裡盛開的曇花，美得讓他炫目；
亦或者五百年前，俏皮倔強的小公主，固執的用滿腔熱情來融化冰冷的他。
……
那麼多那麼多的記憶，那些塵封的，消失的，卻終究被命運輪盤打破封印如洪水般湧來，點點滴滴在心頭纏繞，似藤蔓般割裂著他的心。
那樣的疼痛，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有過。
時至今日，她早已不再是一千多年前救過他的小狐妖，也不是那個與他在九重天宮之上談笑風生的梵音仙子，更不是那一世對他傾心相戀最終決絕而死的燕宸公主。
她是鳳淺兮。
從千年前跨越而來的雲兮。
她是為那個男子而來的，自然也應該為他生為他死。
就像一千年前一樣，她用自己的命乃至靈魂，阻止了那一場近乎毀滅天地的戰爭。
那個人耗儘精力讓她輪迴重生。
他們本就該在一起，何苦要受這世間所有紛擾阻礙？
一千年前是他破壞了他們的姻緣，是他害得她魂飛魄散……到了現在，他又有什麼資格繼續阻攔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的責任與她無關，他憑什麼自私的要求她犧牲自己來成全他的責任？
他微微笑起來，眼神寂寞而哀痛，歉疚而釋然。
“兮兒，對不起。”
鳳淺兮眼神震動，總覺得他今天特彆奇怪，完全冇有從前那樣的冰清純澈，他依舊纖塵不染，然而眼眸深處卻寫滿了哀涼疼痛。
“表哥……”
蘭華手指微動，赤羅殤從他手中飛了出來。
鳳淺兮覺得胸口一熱，而後一個拇指大的小瓷瓶也跟著飛出來，飛向那赤羅殤。
她臉色一變要去奪，卻見那瓷瓶轟然碎裂，裡麵儲存著的血‘滴答’一聲落在了赤羅殤花心之中。
光芒大盛。
她被那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睛，下意識的伸手去擋。然後就覺得手心一熱，還未看清楚那是什麼，身子就已經飛了出去。
百忙之中她側頭一看，發現剛纔還在蘭華手心的赤羅殤落入了自己手中。
而蘭華……
她連忙裝過頭去看。
他站在千年寒池旁，全身被結界包圍著，周圍起了風。那些風吹不儘結界裡麵，然而他的頭髮卻在無風自動。
那樣飄飛著，一點點喪失光華，直至變成了白色。
一霎，白髮。
鳳淺兮驀然睜大了眼睛，想要停下來，然而此刻身體似乎已經不再屬於自己，無論如何也控製不住，隨著那漂浮著的真力緩緩向後飛去。
“表哥，你乾什麼？快放我下來……”
她大聲的嘶吼著，想要用靈力，卻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靈力喪失，亦或者再次被封？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眼看自己越飄越遠，他的身影也越見模糊，心底不安擴大化為無儘恐慌。
“不要——”
赤羅殤光芒大盛，她連忙收入懷中，睜開眼去看他。
他還站在原地，一片光芒中微微的笑，眼神恍惚而欣慰。
“我一直在自私的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現在，我成全你。兮兒，但願你不要恨我。”他輕輕笑著，眼神裡流光溢彩而滿滿柔情。
成全……吾愛。
二十七年生命，他活在這一方狹小的天地，為著自己的責任而堅持。從不明白這世間情愛，恩怨糾葛。
是她讓他遇見，懂得，感同身受，然後為那樣陌生的心意茫然欣喜著。
終於明白，內心裡他不願她嫁給彆人，不是因為想要得到，而是再不願她錯失真正的幸福。
一千年……
但願還來得及，來得及彌補你。
九幽魔窟裡的狐妖小音。
五百年前大燕皇宮裡的公主阿凝。
今日北周的太子妃……兮兒。
……
“回去，回到楚曄身邊，他纔是你應該珍惜的人。”
他笑著對她說，光芒裡努力的想要再多看她一眼……
身體裡的靈力和功力都在流失，伴隨著自己的生命，一點點逝去。
隻有用他的血肉之軀，才能維持婆娑山片刻的穩固。而這段時間之內，他必須將她安全送下山。
赤羅殤消失，長老們會有感應，她如今靈力喪失，根本不是長老們的對手。
所以，婆娑族的人不能隨她離開。
他不能將未知的危險帶給她。
然而成全她，就等於犧牲掉整個婆娑族人的性命。
那些淳樸的，善良的，不諳世事的族人們，都因他而全部葬送於此。
他是滅族罪人，理當用自己的血肉靈魂為那些無辜的生命陪葬。
……
兮兒，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但願還來得及。
“不――”
最後一聲撕心裂肺的驚叫過後，鳳淺兮猛然栽落，在一片黑暗中急速栽落……
耳邊卻傳來轟隆隆的聲音。
並主倒塌。
然後就是驚叫，此起彼伏的驚叫，慘烈的、哀嚎的、淒厲的、慘絕人寰……
那些聲音，那些聲音……
鳳淺兮臉色發白，腦海中電影般回放著方纔上山的時候見到的那些淳樸善良的婆娑族人。
和善的婦人，可愛的小孩兒……
明明她隻是隨意一眼，此刻那些麵容卻分外清晰的在腦海裡浮現。
她看見那些美麗的花草廣闊的草原巍巍的高山失去了赤羅殤的庇護而倒塌凋謝衰敗。
而那些族人們，無法麵臨大自然的災害而驚慌失措，在那些從天而落的大石中奔跑，卻因為地麵震動而搖搖晃晃，最終被砸得粉身碎骨，鮮血淋淋……
“不……”
她在心裡悲嚎著，用力的搖頭，幾乎要將自己的頭搖斷，想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阻止那些明明遠在千裡卻彷彿在眼前播放的畫麵一般。
然而她的意識卻那樣清晰，清晰的看見婆娑族的慘烈，清楚的看見那些人一個個的慘死，清楚的看見，那個白衣如雪的男子，最終在精力衰竭之後慢慢老化了的容顏，再在冇有了鎮壓後慢慢蔓延的寒池下凝凍成雕塑。
一個，永遠站裡著的，冰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