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你跳吧，我就在這裡接著
九重樓閣是這行宮最高的一棟樓，站在樓頂，可以看見整個行宮以及三十裡外南齊駐紮的軍營。
若是從上麵跌下來，定會被摔得粉身碎骨。
深夜，晚風森涼。
楚曄急急趕往九重樓，一路上也搞清楚了事情緣由。
鳳淺兮醒來後就去了清心閣，她一直很冷靜，隻跪在蘭羽的遺體前磕頭，然後就讓蘭華將蘭羽帶回婆娑山安葬。
十九年前那個女子被逐出家族，至親兄長替她頂罪而死。時隔十九年，那些帶著血色的真相踏著歲月河流猛然撞進眼中。她終究選擇那樣決然的方式死去，用自己的性命去贖那樣的罪。
蘭華很想帶走鳳淺兮，但鳳淺兮安靜得太過可怕，他生怕對她稍有一丁點逼迫會讓她發瘋。
雖然機會難得，情感終究戰勝了理智，他最終什麼話也冇說，和四位長老帶著蘭羽離開了行宮。
鳳淺兮出了清心閣，冇有要任何人跟隨，夜央等人因陰差陽錯錯過了營救蘭羽的最佳時間而心懷愧疚，也不敢跟著她。一直到酉時，有人發現她一個人進入了九重樓，這才意識到不對。
……
楚曄腳步十分急切，素來淡定從容的神情早已不見，眼底隱約閃動著焦灼的憂慮和未知的恐慌。
夜央等人也全都趕往九重樓，遠遠的就看見屋頂上站著一個人。
白衣黑髮，月色下縹緲如鬼魅，似隨風就要倒下。
楚曄腳步頓住。
桃夭控製不住的低呼一聲，＂是兮兒。＂
林青一把拉住她，臉色沉重。
＂彆出聲。＂
在發現鳳淺兮的那一刻，侍衛們就準備拉網營救，卻被楚曄斷然喝退，這個時候人越多越麻煩。
從蘭羽死到現在，鳳淺兮除了最初痛哭以外，醒來後就安靜得不正常。此時出現在這裡，顯然已生無可戀，她已神誌不清，心如死灰。最危險最緊張的時刻，萬萬不能大聲呼叫，否則很可能會弄巧成拙。
那麼高跳下來，底下就算鋪著人墊，也無法阻擋來自自然的衝擊力而喪命。
空氣中有風聲掠過，楚曄抬眼，看見一抹藍影正悄無聲息的一層層躍上去，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回頭與他對視一眼，兩人交換了個眼神，隨即那藍衣人回頭繼續慢慢向上躍。
＂是藍初。＂
林芳輕聲低呼。
楚曄仰頭看著站在樓頂的鳳淺兮，四麵風聲冷如堅冰，可最冷的，是心。
鳳淺兮根本不看任何人，早在母親閉上眼睛那一刻，她對這世間最後一絲留戀也消散無蹤。
半生汲汲營取，半生步步為營，隻因那些不得不完成的使命，和自己必須要保護的人。
為此，她犧牲了自己的愛情。
如今她努力付出的一切已經摒棄，想要保護的人也最終受到命運的審判。
所有人都拋棄了她。
那她還活著做什麼？
不如死去……
不如死去……
他聽著那風聲，恍恍惚惚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樣一個飛揚自信笑意從容的女子，在時光的替換中悄然遠去。
重生一世，她得到的東西太多，失去的也太多。到得最後，一無所有。
兄姐一個個的慘死，父母相繼死去，此生唯一愛過的人又因種種原因與她形同陌路，那些愛過她卻又被她辜負的男子，最終因她引發戰火，累了這世間百姓。
或許，她就不該活著。
多少人為她而死，又有多少人為了她即將死去，多少人因她家園破裂，多少人因她家破人亡。
算不清了。
娘說要贖罪。
那麼自己呢？何嘗不是千古罪人？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吧？
上輩子墜崖而死穿越重生，這輩子再跳樓身亡，是不是還能穿回去？
她自嘲的笑笑，腳步緩緩向前移。
＂不要――＂
底下桃夭和葉芳都忍不住驚呼。
遠遠的，皇後由宮人簇擁著走來，見到這一幕，也白了臉色。
＂都不許靠近。＂
楚曄低喝一聲，所有人當中，他最為冷靜，冷靜得不可思議。然上位者自有威嚴，那麼平平靜靜卻不怒而威，瞬間喝住了桃夭和葉芳。
藍初已經躍上第八重，卻冇有正麵衝上去，而是從窗戶跳進去，從反方向靠近。這樣直麵的爬上去，很快就會被鳳淺兮發現，她若是就這樣跳下去，他根本接不住，所以隻能繞到她身後。
鳳淺兮不看任何人，慢慢移動腳步。
底下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桃夭死死的抓著林青的胳膊，那力度，大概已經掐出了指甲印。
夜央等人屏住呼吸，各自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若是鳳淺兮跳下來，他們就以跌羅漢的形式去接，雖然無法保證完好無損，最起碼能在半空中卸下不少衝力，這樣她掉下來的時候頂多受傷，不會致命。而他們自己內力也不弱，大不了就是被重創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罷了。
最壞的結果不外如是。
楚曄忽然上前一步，聲音不大，卻能讓這裡所有人聽見。
＂你想跳下來麼？＂
他仰頭看著鳳淺兮，嘴角因強行運用真氣而逼出血絲，他卻渾不在意，竟然還輕輕一笑。
＂那就跳吧。＂
夜央等人霍然回首瞪著他，人人麵帶怒容。
＂楚曄，你在說什麼混話？＂
桃夭氣得破口大罵，林青卻拉了拉她的手，＂彆出聲。＂
＂你乾什――＂
桃夭見他阻攔剛要罵回去，忽然看見樓頂上鳳淺兮原本移動的步伐停了下來，她有些訝異。
林青目光閃動，不知是喜是憂道：＂這世上若還有誰能讓兮兒心有不捨，大抵也就是楚曄了。咱們先彆輕舉妄動，看看再說。＂
夜央讚同的點點頭，＂藍初已經上去了，合我們幾人之力，就算最後兩敗俱傷，總能保住兮兒的命。＂
林芳和桃夭都不再說話。
空氣裡隻剩下了風聲和低低淺淺壓抑剋製的呼吸聲。
楚曄眉目不動，又繼續道：＂還記得前年冬，臘月初七，你住進我府中，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夜色深濃，看不清鳳淺兮臉色，卻能感受到她未曾再繼續走動。
她冇出聲，衣袂和著髮絲舞動飛揚，遮住了半張臉，像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楚曄放在身後的手慢慢收緊又放鬆，麵上卻不動聲色。
＂我說過，要你為我殉葬？＂
風聲似乎更烈了，鳳淺兮寬大的衣襬獵獵飛揚，死寂的眸子隱約飄過微弱的光，無人看清。
楚曄仰著頭，月光下眉目如畫線條精緻。
＂你跳吧。＂
他微微的低笑，眼神溫柔。
＂我就在這裡接著。＂
他這樣說著，竟真的伸出自己的雙手，彷彿要去接那即將隨風墜落的她。
＂我們死在一起，也無所謂誰給誰陪葬了。＂
＂就葬在碧浮宮，整個碧浮宮都是我們兩人的。＂
他又上前一步，聲音輕柔的傳遞她耳中。
＂跳吧，淺淺，跳下來。＂他笑，＂我在這裡，不會讓你摔得太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