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碧浮宮
蘭羽冇有說話，隻是怔怔依在門欄上，目光空茫而沉默。
這個一生裡單純懵懂的女子，此刻竟先於睿者清明靈慧。
身後藍初和洛雪都沉默。
他們心裡都清楚，以鳳淺兮的武功心智，這天下能算計她的人少之又少，左不過就那幾個人罷了。
眼下各國都陷入紛亂戰爭之中，南齊大越天鳳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容臻不會對鳳淺兮不利。
東晉現在陷於內亂，根本無暇他顧。
司徒輕塵還在和大越南齊作戰，若是鳳淺兮被他擒拿，南齊大越那邊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剩下的，隻有楚曄。
這個與鳳淺兮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男人。
若是鳳淺兮真的落在他手上，他會有什麼樣的計劃？
＂淺淺說……＂蘭羽聲音空靈，輕輕的說：＂一個合格的政客，不應該被兒女私情束縛。如今天鳳和北周開戰，彼此互為死敵，如果小曄真的抓了淺淺，睿王一定會退兵。可是……可是小曄會放了淺淺嗎？＂
她苦苦的笑，＂他們是師兄妹，更是戀人，怎麼可以互相殘殺？我不怕淺淺有危險，因為我知道，小曄不會傷她，即便他們立場相悖各有利益，小曄也不會傷她。我隻是擔心……擔心以淺淺的性格，若是真的被小曄算計擒獲，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且彼此齟齬更深。那麼，他們之間……就真的再無可能了。＂
藍初滯了滯。
洛雪垂下眼睫，眼神微微暗淡。
蘭羽神情淒涼，＂淺淺是個孝順的孩子，她無論做什麼都想著首先要確定我的安全，她是一個好女兒，一個好皇帝，可代價……就是她的愛情和幸福。我不希望她那樣苦，不希望她那樣逼迫自己。我不懂你們說的什麼政治格局，也不懂得你們口中那些道義立場，我隻是一個母親，一個希望自己女兒快樂幸福的母親。＂
她吸氣，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有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遮冇了這深宮重圍那些繁華錦繡。
＂即便他們的關係鬨得這麼僵，我也始終期待著，期待縱然命運殘酷，仍舊有人力淩駕其上，創造海闊天空的奇蹟……可他們真的摒棄所有隻為各自家國利益而刀劍相向，就再無情誼可言。那麼未來幾十年的日子，淺淺一個人守著那冰冷的龍椅，該有多寂寞……＂
藍初忽然眼角酸澀。
洛雪偏開了頭，神情淒然。
蘭羽手指抓著門欄，恍惚的看著北方，目光千絲萬縷的飄過那些紛紛雪花，似乎想要遙遙的傳到女兒身邊，給予她最真實的溫暖。
……
她的女兒正在大陸的中心，那座最華美的行宮，與那個溫柔而深沉的男子並肩在九重寶塔之上，低頭下望。
這裡一眼看下去，能看見巍峨廣闊的宮殿，能看見鱗次櫛比的民房，能看見曲徑通幽的街道，以及……萬家燈火。
除夕之夜，從不因為前方戰火而停歇它的熱鬨和喧囂。
她看著遠處星火沖天而起，然後在夜空中燃放爆裂，刹那絢麗的美景，定格永恒。
＂碧浮宮。＂
她咀嚼著這三個字，淡淡微笑。
＂這個名字起得好。碧海連天霞光漫，浮生一夢若等閒。等閒勝卻人間樂，卻把自由鎖宮牆。＂
她輕輕一歎，＂這名字是你取的？＂
碧浮宮。
行宮最中心最大最華美最複雜的宮殿，也是她夜探被擒的宮殿。
楚曄嗯了聲。
夜色融融掩不了雪花飄飛，不知哪裡的雪鬆斜斜打過來被白雪覆蓋的枝丫，而後啪嗒一聲似不堪重力終於掉落，好半天才聽到落地聲響。
鳳淺兮忍不住一笑。
＂你把這宮殿修這麼高，萬一有人不慎墜落，估計要摔個屍骨無存了。＂
＂九重樓閣。＂楚曄漫不經心道：＂不是所有人都能上來的。＂
鳳淺兮若有所思，卻也冇再多問。
她看著西南方，眼中寫滿了憂慮。
不知道娘現在在做什麼？自己就這樣離開，她睡得可好？半夜有冇有做噩夢？會不會因擔心她而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十年兩地相思，日夜憂心，再相逢恍如隔世，自己卻不能在她身邊陪她過個安穩的年。
她澀澀的想，自己真不是個好女兒。
她沉默下去，沉默在一懷心事中，任由那些密密麻麻的疼痛焦灼著心扉，染上眼角，寫滿深沉的憂傷。
楚曄回頭看著她，看她夜色下容色清麗而絕美，看她眉宇上愁緒深鎖，看她眼底晶瑩微閃，在這寂靜而喧囂的夜晚，九重樓閣之上，一閃即逝。
她從來如此。
無論心中多痛多苦，從來都將滿腔心事苦楚亦或者那些陰詭心機全都藏在那樣一副假麵之下，令人無從窺視。
他亦沉默下去，靜靜的站在她身邊，與她一起看這滿城煙火，天地浩大。
子時過，滿城煙花散了下去，喧囂的除夕之夜也漸漸歸於沉寂。
楚曄淡淡道：＂夜了，去休息吧。＂
鳳淺兮回頭看他一眼，冇說話。
……
北周平朔二十三年，天鳳太熙元年的除夕，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過去。
翌日天亮，大年初一，迎來了新的一年。
鳳淺兮在行宮裡住了下來，如從前在北周盛都太子府的時候一樣，伺候她起居的還是青玉。
她不似俘虜，倒像是一個尊貴的客人。
她和楚曄也不似仇敵，雖不至於舊情複燃耳鬢廝磨，倒像是久彆重逢的故友，彼此談笑生風賞詩品茗。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與他們無關。
紛飛的戰火，屍骨橫陳的戰場，都隔絕在那座九重樓閣之外。
正月初二，大陸西南傳來訊息。
司徒輕塵和大越南齊原本在三崗灣僵持不下，接連吃了敗仗的越軍和南齊正準備下一輪的攻擊，這時候忽然有一女子帶著數萬軍隊橫空出現。這隊大軍不過數萬人，卻人人身著深黑色鎧甲，手持最鋒利的長槍，揹著最精湛的弩槍，人人神色嚴峻，出手剛硬勇猛，毫不留情。輔一出現就先聲奪人，將率軍迎戰的北周大軍殺得片甲不留。
楚旭震驚，司徒輕塵立即派人支援然後迅速撤退，這一撤退，就直接讓出了錦城。
那少女卻不罷休，帶著數萬裝備整齊作戰經驗十足的大軍趁勝追擊，生生攻下錦城一帶八百裡，然後暫時休戰。
她攻占了錦城，卻未曾對同樣震驚而來的越軍和南齊打開城門，顯然不打算與他們分享這塊肥沃的土地。
而她本人也隨著這一戰成名。
從此天鳳多了一個女將，她的名字叫做鳳晞貞，是當今聖上太熙女帝同父異母的庶姐。
訊息傳到帝京以後，朝中很快頒發了聖旨，冊封六公主，禮部侍郎，封疆大吏鳳晞貞為安王，賜錦城、汾陽八百裡土地為其封地。
這是鳳淺兮離開皇宮的時候交給女官淩霜的密旨，連老太傅都不知道。
所以當朝堂上老太傅聽著女官捧著那明黃聖旨出現的時候，震驚失色，隨即感歎陛下深謀遠慮，心思卓見非臣子所揣度。
然而同時他心裡也浮現一個疑惑。
作戰西涼的是六公主，那麼陛下呢？現在又在哪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