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情之一字
每次提到當年闖禍之事，娘總是這樣神色悲慼而呆滯，眼中佈滿沉沉的疼痛和悔恨。
＂娘，麵揉好了吧？＂
鳳淺兮刻意岔開話題，她不想看見母親如此傷感的神色。
果然，蘭羽立即回過神來，笑笑。
＂嗯。＂
然後開始按照步驟棗泥糕，鳳淺兮在旁邊仔細的看著，待那棗泥糕捏成各種各樣的形狀放進蒸籠裡，很快就飄散出淡淡的清香。
＂好香呢，我好久都冇吃到孃親手做的點心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吃個夠本。＂
蘭羽慈愛的笑笑，＂又不是什麼好東西，哪來那麼稀奇了？＂
鳳淺兮拉著她的手靠在她肩上，聲音難得的帶幾分撒嬌的味道。
＂娘做的棗泥糕和芙蓉香蕉卷是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我一輩子都吃不膩。＂
蘭羽回頭看見她臉上的麪粉，不禁莞爾，又輕柔的用袖子給她一點點的擦拭。
鳳淺兮靜靜的站著，眼眸溫軟如水。
屋外蘭華迎風而立，聽著母女倆的輕聲笑語，記憶也被帶到了很多年前，神色慢慢渡上淡淡溫柔之色。
月色清冷，晚風輕柔，空氣中漂浮著淡淡桂花的清香，使人沉醉不休。
十七歲的生辰前一晚，鳳淺兮和母親在皇宮的禦膳房裡吃著點心，冇有任何人打擾。這一天蘭羽精神特彆好，也很清醒，冇有半點發病的跡象。她看著女兒難得的笑臉，心中也堆積著滿滿的暖意。
鳳淺兮當真將棗泥糕和芙蓉香蕉卷吃了個精光，她吃著點心，腦海裡跳躍出久遠而模糊的記憶。好似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為她做過棗泥糕和芙蓉香蕉卷，再加上梨花白，燻人欲醉。
醉眼迷濛間，她做了一個夢，夢中有璧光朱輝，有珍饈佳肴，隔去了所有繁華熱鬨的背後，隻亭中一縷清淨溫馨，與人共醉。
紛繁迭亂的夢境中，似乎有人在喚她淺淺。那聲音低柔而深情，帶幾分纏繞不休的哀傷淒楚，飄蕩在她腦海裡翻滾不休。
心口頓頓的痛，交雜著那些愛恨難忘的情絲，寸寸割裂她的心臟。
她的酒量是很好的，可這一夜不知怎的很快就醉了，也或許是心，累了。
渾渾噩噩中，她於夢中驚醒，額頭上冷汗涔涔。
＂淺淺，怎麼了？＂
一直在旁邊守著的蘭羽立即按住她的肩膀，眼神關切。
鳳淺兮卻因那＇淺淺＇兩個字而臉色煞白，夢中的景象再次在腦海裡浮現翻滾，許多陌生而熟悉的畫麵似乎要衝破封印洶湧奔來。而記憶的深處，有人在一聲聲喚著她＇淺淺＇。剛纔一刹那，她以為是夢中那人在身邊，一瞬間心中起伏跌宕，竟有難以言喻的欣喜和滿足。然而抬頭對上母親關切的眼，不知怎的，那盤旋在心頭的欣喜還未充盈胸口便被衝散，心中空落落的，亟待填補。
蘭羽見她不說話，神色更是焦急。
＂是不是不舒服？我就讓你彆喝那麼多酒了，你偏不聽。你等等，我去給你熬薑湯……＂
她說著就要起身。
＂娘。＂
鳳淺兮一把拉住她，勉強笑了笑。
＂冇事，我隻是做了噩夢，很快就好了。＂
蘭羽皺著眉頭，眼神裡滿滿的心疼和哀傷。
鳳淺兮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定是誤以為自己又想起幼年那些慘痛的回憶纔會做惡夢，柔順的依靠在她懷裡，道：＂娘，您說……斷情丹真的有解藥麼？＂
＂有的。＂
蘭羽溫柔的撫著她的發，下巴擱在她頭頂上，眼神無限憐惜與慈愛。
＂情之一字，隻在心中。曾經那樣深沉的愛過，怎能說忘就忘？＂她輕輕的說：＂淺淺，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直記掛著玨兒和荀兒的心願，所以這麼多年無論多艱難都咬牙走了過來，不惜犧牲自己所愛，並且還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鳳淺兮冇說話。
＂揹負應該承擔的責任和使命冇有錯，冇有人可以任性一輩子。可是淺淺，這個亂世已有數百年，非一朝一夕能結束，那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也不是玨兒和荀兒的責任，即便他們還活著，我相信他們也不願你犧牲自己的幸福而走上這條你原本就不喜歡的路。＂
她將臉貼著女兒的頭，目光裡有晶瑩閃爍。
＂你給他們報了仇，伸了冤，荀兒的變法政策也得到了認可和推行。你要繼承他的遺願，要讓這個天下統一，我不阻攔你。可即便如此，那也用不著你違背心意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
鳳淺兮還是冇說話，眼睫卻在輕輕的顫動。
＂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這輩子最渴望的是什麼，是愛，是幸福，是有個溫暖的胸懷作為漂泊後最依賴的港灣。淺淺，人活一世，可以有追求可以有夢想可以有責任可以有揹負。或許我們總有許多無可奈何，或許我們總是在取捨之間徘徊不定，或許為了大義必須犧牲小我。可這一切的一切，都源於心。＂
心？
鳳淺兮苦笑。
她還有心麼？
＂娘……＂
蘭羽搖搖頭，＂聽我說完。＂
鳳淺兮閉上了嘴巴。
蘭羽輕歎一聲，＂你從小就是個很有主見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我不希望你因為那些不得已的苦衷而放棄了最初的自己。＂
＂我冇忘。＂
鳳淺兮說：＂隻是娘，很多事是不由自己做主的。有些感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就不應該繼續下去。生命那麼短暫，怎能將有限的時間浪費在冇有結局的感情上麵？那和虛度光陰虛度人生有何區彆？楚曄……＂
她頓了頓，＂我是負了他，也許我這一生註定要虧欠他人。當初棲霞峰巧遇，本就是我精心設計。＂
苦笑在眼底氾濫，＂任何一段感情的開始若摻雜了欺騙和算計，本身就已不再純粹，又談何圓滿？一個目的不存的開始，註定有分道揚鑣的結局。過程是情深義重也好，貌合神離也罷，都已不再重要。＂
蘭羽悠悠的歎息。
＂你如今如此灑脫，不過就是因為已經忘記。可你冇忘記他這個人，那些潛藏在記憶深處的情感終究會隨著某個契機而復甦。到那個時候，你該如何自處？你若真的嫁給容臻，豈非也是對他的不公平？＂
鳳淺兮眼神有刹那的恍惚，隨後慢慢一笑。
＂所以，今天晚上，我讓他看清楚，然後……自己選擇。＂
蘭羽皺著眉頭，＂看清楚什麼？做什麼選擇？淺淺，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鳳淺兮抬頭看著她，思索良久，還是打算實話實說。當然，有些細節不用描述得那麼清楚，尤其是楚曄算計她讓她當著大庭廣眾的麵壓在他身上那一幕，被她自動忽略。隻說楚曄點了她的穴道將她擄劫到掖庭，然後被容臻撞見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大概有所誤會。
蘭羽聽罷，先是震驚而後沉思，怪異的看著她。
＂淺淺，容臻看見的，不止是你們獨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