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醉月，訴情
這一夜沈飛霞失眠了，鳳淺兮也失眠了。她坐在床上，怔怔的出神，眼神似千山萬水，走不到儘頭。
小貞看著她，歎息一聲。
＂自從五姐死後，你總是冷靜得近乎麻木，做什麼事都理智決斷從不拖泥帶水。可認識楚曄以後，你就變了。＂
鳳淺兮抿著唇，冇說話。
＂兮兒。＂
小貞走過去，垂下的眼睫掩蓋了眸中翻湧的複雜。
＂無論你怎樣選擇，我始終都在你身後與你共同作戰。不要給自己施加壓力，也不要讓自己有太多揹負。大哥二哥若是在天有靈，也不願看見你這個樣子。＂
鳳淺兮半低著頭，依舊冇說話。
小貞已走到她麵前，聲音輕柔與她平時冷若冰霜的容顏大相徑庭。
＂有時候我在想，你失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隻有那個時候，你纔像個人。＂
鳳淺兮狠狠一震。
＂兮兒。＂小貞眸色痛惜，道：＂你們明明是相愛的，為何要如此決絕呢？＂
＂六姐，彆說了。＂
＂兮兒……＂小貞滿臉無奈，＂我隻是希望你想清楚，此次一彆，就再無回頭之路。這亂世天下，終將會落下帷幕。若你選擇了容臻，就等於和楚曄站在了對立雙方。萬一以後你們在戰場相見，你忍得下心對他下手麼？＂
鳳淺兮緩緩抬頭，眸色漆黑如夜，波浪翻滾，隨後慢慢沉寂。
＂我會。＂她說：＂或許這是註定的宿命，冇有轉圜的餘地。人這一生，總是要有所揹負的，而這揹負，註定就要在權衡利弊下懂得該如何取捨。為了想要得到的，捨去不該擁有的，很公平。＂
小貞胡呼吸一滯，久久無言。
鳳淺兮又垂下眸子，＂時間不早了，六姐，你回去休息吧。＂
小貞張了張嘴，終究什麼話也冇說的走了出去。
夜色寧靜，燭火微明。
送晚膳的丫鬟來了又走，還附上了靜泉湖的赤尾青鯽和梨花白。那日匆匆回來，竟是與之錯過。容臻有心，趁她進宮的時候又去了靜泉湖，親自捉了這赤尾青鯽與裹腹。
赤尾青鯽，顧名思義，全身呈赤紅色，魚鱗斑斑駁駁亮光晶瑩，若是在白天，還會不斷閃爍彩虹的光色。而眼睛卻是淡青色，黑眼珠似有靈性般轉動，十分漂亮。
再配以冰雪蓮和紅櫻果，加之梨花白餵食燒製，香嫩輕軟，唇齒留香。
鳳淺兮隻吃了一小口，看見魚腹裡裹著圓潤的物體，葡萄色澤，看起來軟軟的，又油光潤滑，一看就十分美味。
那是湯圓，用天鳳西部鄂城獨產的小黑米為主要原料，輔以各國盛產的十幾種粗糧混合，再加上南齊特產的桂花蜂蜜調製，做成的黑珍珠湯圓。
七歲以前，這是她最喜歡的一道甜食，娘經常給她做。
香甜爽口而不膩，放在魚腹之中非但冇有因黏糊淡卻赤尾青鯽的香味和口感，反而更增色澤，吃起來也彆有一番滋味。
此刻吃在口中，相同的味道，心境卻大相徑庭。
心中酸意漸漸在胃裡翻騰，她冇了胃口。目光又瞥到金樽玉杯，她已經十年未曾釀酒，不知容臻親手釀的梨花白，是和種滋味？
金樽傾倒，玉杯斟滿，清涼的酒液散發出濃鬱甘甜的酒香，令人聞之慾醉。
她將酒杯放置唇邊，酒液入喉帶起的是遙遠而清晰的記憶。
除夕夜晚，璧光輝映，對坐亭台，訴說心事。
那一夜的海棠醉似染了春意，拂過她的心跳，挑起一直壓抑逃避的情絲蔓延。
不過一夜之間，美夢與現實顛倒。
溫情不在，拔刀相向。
血染衣袍，碾碎刻骨相思。
……
鳳淺兮閉了閉眼，一杯酒見了底。再次滿上，她端著酒杯走到窗前，望著夜空中漸漸升起的彎月。
月色皎潔清涼，灑在斑駁的樹枝上，地麵黑壓壓一片倒影，看不見真章。
她嘴角慢慢勾起一絲薄涼的笑，眼神迷離如霧。舉起酒杯，對著那月色，輕輕一推。似透過這夜的霜白，敬那人同樣月下杯中海棠醉。
＂這一杯，敬你。＂
敬昔日秋意深濃，臨花醉湖畔，劍拔弩張的初次邂逅。
月色的另一頭，他獨坐八角亭中，一杯海棠醉杯中盛放，同樣對著月色遙遙一敬，唇邊笑意如水。
＂這一杯，敬你。＂
敬那時璧宇高堂，醉酒舞笙歌，猝不及防的驚豔重逢。
她靠在窗欄上，紅唇沾了酒液，迷醉的輕笑，任那刻骨的疼痛在心尖蔓延成殤。
＂這一杯，敬你。＂
敬臘月隆冬寒雪，千裡迎新裝，毫不猶豫的鐵血殺機。
亭中他款款微笑，眼裡孤寂千山萬重。
＂這一杯，敬你。＂
敬彼時朱鹮翠閣，笑麵毒蛇心，義無反顧的挺身相救。
……
一杯又一杯，酒入愁腸，牽動的，是誰的心？融化的，又是誰的記憶成血？
她醉了，他也醉了。
醉在夜色淒迷的晚上，醉在美好而短暫的夢裡，惟願此刻……天長地久。
然而夜色終將遠去，晨光透過窗紗照進來。
宿醉後的頭有些疼，鳳淺兮費力的睜開眼睛，一霎迷茫過後又恢複了理智從容。
她動作伶俐的披衣起身。
今天，是薑沉煙和楚旭大婚的日子。
小貞推門而入，見她已經收拾完畢，怔了怔。
鳳淺兮帶著自己的佩劍，＂走吧。＂
……
楚旭早就分府獨居，他與薑沉煙的大婚本應該在自己的皇子府中舉行。可宸妃沉珂在身，不宜出宮，便央求了楚皇讓兩人的婚禮在宮中舉行。
楚皇應了。
皇子大婚，文武百官往來而至，驛館中外來的使臣自然也要去觀禮。
容臻一大早就來接她，鳳淺兮冇有推拒，鳳悅欣看在眼裡，暗恨在心，卻又無可奈何。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去了武安侯府，一路上百姓歡呼雀躍，熱鬨非凡。
坐在去進宮的馬車上，鳳淺兮闔眸假寐。這一場有心設計的政治聯姻，在多少人眼裡是天作之合，在多少人眼裡又是陰差陽錯的悲劇。
這一切都已與她無關。
她隻需要等，等時機到來，等報仇的利劍，重新復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