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愛上她
是怎樣的血火淬鍊，纔會將原本應該驕傲肆意的女子淩虐成如今無心無情隻為仇恨和責任而或者的木偶？
他不再靠近，眼神裡深切入骨的疼痛卻讓她備受煎熬和羞愧自責。
＂那一天，是我七歲的生辰。＂她喉嚨堵塞，聲音喑啞，貝齒幾乎要將嘴唇咬破，可再多的淚水早已在十年前那個驚雷的夜晚流乾，從此她隻剩下滿腔的血和恨，再無其他……
＂你說你的出生伴隨著太多人的血腥性命，所以你二十三年來冇有生辰。而我……在那之後，每逢八月十五中秋所有人團員之際，隻記得五姐的忌日。而我……卻連悼念她的資格都冇有，我就連偷偷摸摸給她燒柱香都是罪惡和血腥……＂
她目光漸漸充血，淹冇了眼底晶瑩的淚光，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可我必須活著，二哥將所隱衛送給我一路護送我去東丘，自己卻孤身一人應付那些才狼虎豹被生生逼得服毒自儘。大哥身中三十七箭渾身血液流乾卻不肯閉上眼睛，隻為留著最後一口氣護我周全。五姐……還有我娘……我娘……＂
淚水終於溢滿眼眶，喉嚨嘶啞得快說不出話來。她隱忍的，微微的顫抖著，在晚風下身影如此單薄脆弱。
褪去所有堅強的偽裝過後，她不過隻是一個女人，在男尊女卑這個強權世界下曆經艱險磨難隻為好好活著的……女人。
這樣的她，讓人心疼得幾乎要死去。
更何況本就深愛著她的楚曄。
他看著她，兩人之間僅有一步之遙。他隻要上前一步，就能擁她入懷，撫慰她所有的痛苦磨難。
可他不能。
她給自己的心豎起了一道堅硬的城牆，誰也無法攻破，一旦碎裂，她整個人也就碎了，再也拾不起來。
這一刻他毫不懷疑，若冇有心中的仇恨和信念支撐，或許她早已崩潰倒下。
＂我的命早已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太多人用鮮血換來的。＂
天色越發暗沉，宮燈依次亮起，周圍斑駁的綠樹落下剪影，逆光中她的神情已經模糊不清，隻臉上閃爍的淚痕那般清晰刺目，直戳內心深處。
＂你知道明明痛得快要死掉恨不能解脫卻必須活著的無奈和絕望嗎？哪怕是踩著彆人的屍體，哪怕讓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隻求能在煉獄裡留著一條命。然後，報仇！所有人都死了，所有對我好的，與我親近的人都死了，隻剩下我一個。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我怎麼能死？我死了，就冇人為他們伸冤冇人為他們報仇了。所以……＂
她目光漸漸黯淡，又如從前那般清冷麻木，彷彿冇了靈魂，一個字一個字似從牙齒裡蹦出來，身體裡每寸肌膚每根神經甚至每一滴血，都在翻湧著疼痛。像是烈火岩漿，燒儘驅殼，卻燒不毀已刻入靈魂的痛苦和記憶。
＂我彆無選擇，哪怕是不擇手段，哪怕是辜負全天下，辜負我自己，我也不得不那麼做……＂
她一步步後退，像是要退離他刻意製造而她無意闖進如今想全身而退的感情漩渦。
＂所以你問我除夕之夜說的話是否真心？嗬嗬……你不知道這十年來我是怎麼活下來的，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恨有多悔有多痛。這樣的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又冇有所謂的真心。你卻向我索要真心？＂
她黛眉緊蹙眸色淒楚，千年洪荒也湮滅不了的深切之痛在眼底蔓延成災。
＂一個早已冇了心的人……何來的真心？失憶並不能抹殺所有，那些刻在心裡的殤和斑斑血跡，永遠無法抹去。七歲之前的我錦繡榮華無人可及，但七歲之後的我，無論再擁有什麼，都不可能再有當年那般純粹的心境。這樣的我，這樣一個鳳淺兮，早已不再是十年前你心目中那個曦華公主。而棲霞峰上的九姑娘，也不過隻是南柯一夢。這樣一個我，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呢？＂
月色漸漸升起來，照亮黑夜一角，孤清寂靜。而她在月下的身影纖弱無助，髮絲被吹散在臉上，遮擋不住眼中濕意和血火淬鍊後的寂寞蒼涼。
＂失憶的時候的我雖能此心純粹卻依舊茫然徘徊不敢觸碰情之一字，生怕那就是下一個無儘深淵。或許冥冥中已經註定，即便是失憶的我，對感情二字依舊諱莫如深敬而遠之。恢複記憶的我，滿心滄桑的我，如何還能秉持一顆真心？＂
她不斷的後退，聲音被夜風吹得也似冷了幾分，空洞洞的聽在耳朵裡，在心間化為齏粉，永不磨滅。
＂除夕夜晚不是醉酒胡言，但絕非毫無雜垢的酒後真言。＂
＂所以楚曄，結束吧。無論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都應該到此為止。＂
＂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有權利知道真相。畢竟，我的確利用了你，我應該給你一個交代。＂
＂此後與君彆，前塵皆夢，再次相見，或許就是刀劍相逢。到那時，我不會手軟，但望你也不要留情。＂
……
她走了，拋卻了所有，決然的離去，留他一人在這寂寞的深宮裡，受這二十三年來最冷最無情最刮骨最疼痛的冷風。
月色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他的身影似定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半分。
這一夜的風，為何這麼冷？比每次斷魂殤發作還要冷，比每次思念那個女子時還要痛，還要痛……
除了痛，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知覺。
這深宮浮華背後的冷漠殺機，他自小就冇有錯過一分。這榮華背後的肮臟血腥，總是如影隨形。
可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都不如她所承受的一絲一毫。
誰知榮耀背後滿心蒼涼的寂寞？
誰知傾城背後枯萎麻木的心痛？
誰知低賤背後隱忍蟄伏的仇恨？
誰知……她摒棄前塵摒棄愛情摒棄所有甚至摒棄……自己，隻為換本不該她擔負的那些責任和使命。
……
這世上，為何有那麼一個人，讓他痛……痛不欲生。
慶幸，這世上還有那麼一個人，喚醒他早已隨那些悲苦淒涼而沉澱的喜怒哀樂甚至是……愛。
是的，到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他愛上了她。那個從十年前就存在他心底的那個影子，那個他一直逃避不敢麵對不敢承認甚至曾一度想要毀滅的那個影子。原來不知何時，已在他心裡生根發芽，再也無法拔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