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農場，自從江姜玉走後一連兩天絕望的林雪琳捱了好幾鞭子，終究挺不住徹底倒下。空出來的大通鋪上高燒得胡言亂語的她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無力地伸手想抓住她媽陳景如的手，可總是差那麼一點，怎麼也抓不住。

站在她前面的人來了又走，有她奶奶顧如意，有她爺爺，有她爸，還有許多許多她熟悉的人，大家就這麼靜靜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唯有她媽，一直對着她流淚。她恨啊，怎麼就只哭不抱着自己？她冷啊，渾身又冷又疼。不對，他們都不要她了，再也沒人要自己了。

到了夜幕降臨時，陸陸續續地進來一身疲憊的女人們。各個無神的目光瞟了眼角落裡縮成團的影子，癱軟在炕上，擠挨一起取暖，誰也沒精力去多加理會。

太多的同情心早就被大西北大風沙吹散。在這裡除了死人，還有誰能榮幸離開？更何況有時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一種幸福？

外面呼呼作響寒風吹起進口處充當門的麻袋片一角，誰也沒開口一言，長年累月的高負荷勞作早就讓她們累得昏睡，陷入夢鄉——那裡纔有天堂。

林雪琳的死訊傳到陳景如那時，她正捧着一杯熱茶深思兒子成家後住房問題，還有計劃雙方親家見面時間地點。

開門進來的林愛國緊握着雙掌，卸下一身僞裝，輕聲說出：“小琳走了，我們的小琳真的沒了。”

陳景如看着不遠處紅着眼眶的男人，腦袋一片空白，一下子軟倒在地，失去意識。

“砰”的一聲巨響，讓林愛國再也沒法多於體會痛失女兒的傷心，立即衝向前蹲下抱起妻子，狠狠地掐着陳景如的人中，直到她奄奄轉醒。

看着妻子失神的雙眼，林愛國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淚，“孩子媽，你別這樣，我們還有小輝呢，兒子還等着你。你心裡有恨朝我發吧。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那麼多年，我纔是最該死的那個人啊。”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沒離開，孩子也不會變成這樣。她怎麼就不再等等我想法子？怎麼就不多熬段時間？她怎麼捨得讓我們白髮人送黑髮人……”

“那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啊。我該死，我最該死。我不該回來了還不關心她，她再怎麼不聽話，那還是我的孩子啊。是我扔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陳景如掙扎着站起來，一步步挪進臥室，直挺挺地躺倒牀上瞪着雙眼睛看着屋頂。

林愛國抓着她的右手，“小如，你說說話，你別這樣。”

陳景如一動不動地閉上雙眼。

“小如，我讓小輝回來陪你好不好？”

陳景如嘶啞着聲音：“不要告訴他。”

“你別這樣，有氣有恨朝我發吧，我求求你振作起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

陳景如靜靜地躺在那裡一聲不吭，再傷心，這幾年她的淚水已經流乾。早在拋棄這個女兒之時，她就明白留不住了，真的留不住了。

那麼小的一團是怎麼長大的？她忘記了……她不配當母親。她纔是罪人，她纔是那個該死的人。她不該由着孩子被那死老太婆縱容，不該擔心孩子記恨隨她開心。

“……我這就辭職，我們現在就去西北，我們去找孩子……”

陳景如睜開眼，“不是你的錯。她找她奶奶報仇去了。”

林愛國頓時失聲，張嘴錯愕地看着她。

“你媽纔是罪魁禍首，你媽纔是罪人。都是她的錯，沒有她，我的女兒會跟小輝一樣出色。沒有她一直灌輸門當戶對，沒有她一手調教，我的小琳不會好高騖遠，不會眼高手低，不會走上歪路。”

“我的小琳那麼小，伸出胳膊要我抱，你媽立即趕我去廚房；你媽不讓我的小琳去外家，因爲那是配不上你家身份的窮工人；你媽不讓我的小琳嫁人，因爲那是配不上你家門第的泥腿子。”

“還有你那好弟妹，天天挑唆讓我們母女生分，讓他們姐弟生怨。我的一對兒女受了多少罪，都是她們，都是她們害的！還有你那好妹夫，沒有他落井下石，我的小琳怎麼會去西北那個鬼地方？都是他們，都是他們害得我女兒沒了一條命。還有你爹，他親手斷了我的小琳一條生路。”

聽着這些話，看着漸漸恢復生機的妻子，林愛國緊緊地閉上雙眼。這樣也好，恨吧，能靠着這些恨意活下去也好。這個家已經失去女兒，再也不能少一人。

“老二前段時間是不是說他婆娘剛見過孩子？”

林愛國睜開雙眼，看着重新恢復精神的妻子，點了點頭。

“我寄了那麼多包裹過去，就是想她過好點能熬過去，有一天能親自接她回來。之前她還能寫信給我們，怎麼那個女人去見了我的小琳，孩子就走了？”

林愛國眉心抽了抽。

“孩子爸，我求你一件事。”

林愛國憋着呼吸，鄭重地說了聲好的。

“繞過老二，你私底下查查看，孩子走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着，陳景如閉上雙眼，“我要真實真相。”

“你放心！這次要是真有人謀害了我們孩子，我一定會報仇雪恨。”

林愛國很明白這是一種不應該有的仇恨嫁接，可他還是想去查清楚那個弟妹到底充當了什麼角色？自己這個女兒是天上的狠角色，能活着絕對不會去尋死。

所以他拜託了自己老弟有空去見見孩子，給她活下去的信心。更何況他們一直省吃儉用地扣下物資郵寄過去。以孩子的心性，有了那麼多東西，不說衣食無憂，也不會到了絕境斷命。

除非孩子一直私底下沒收到東西……這個可能性有了之前周嬌列子，不是沒可能不發生。

想到這裡，林愛國心裡果斷否認。這不可能，自己待老二不薄，那可是他從小看到的親侄女。更何況這次自己還防着那個貪得無厭的弟妹。

隨着林雪琳的去世，林家兩兄弟未來關係會如何，除了時間驗證，誰也無從得知。可眼前這對夫妻也算挺過失女之痛，隨着年關靠近，重新開始操辦起準兒媳上門拜見事宜。

這是感情不深，還是人死了真是一了百了？也不知九泉之下林雪琳會不會瞑目？她心心念唸的父母這次是真的與她塵歸塵土歸土斷了骨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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