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空氣中的潮氣淡了一些，撥開雲霧的陽光又黃又亮，彷彿有什麼曼妙的軀體，在朦朧中扭動似的。

兩輛髒兮兮的越野車，發出六親不認的噪音，從街道的另一頭，緩慢的開過來，那搖搖擺擺的模樣，彷彿公園裡的鴨子，在公園裡上了一天班似的。

越野車停到了雲華市滄平區醫院八寨鄉分院的木牌下，一行六人，陸續下車，同樣也是搖搖擺擺的樣子，每個人都臉色蒼白彷彿可以立即送進急診室了。

「病人沒事的，你們都不要著急，我們先進去看看。」第一輛車裡下來的，是一名省立的副主任醫師，穿著白大褂，稍微有點髒兮兮的。

從鄉衛生院到八寨鄉的路不遠，中途卻極崎嶇，眾人都不止一次下車幫忙了。

病人家屬身上的衣服，乾脆就沾著泥點子，表情和目光更是焦急。

「手術很順利，我帶你們上去吧。」負責迎接的左慈典也不多話，帶著眾人，直抵二樓重整過的「特護病房」。

比起其他病人住六人間的環境，特護病房內，此時只安放了三名患者，並有一名護士坐在角落裡，一邊寫記錄，一邊看護病人的情況。

「病人沒事，你們可以放心了。」省立的副主任醫師簡單的查看了病人的情況，面色微變，接著，就重整笑容，安慰起了病人和家屬，態度和藹可親。

病人家屬見手術做完了，病人也好好的躺著，自然也是開心起來：

「謝謝醫生，謝謝鄧主任……」

「我代表我全家，謝謝你們全家……」

「沒事就好了，也不枉花那麼多錢，用直升機送人。」

來自省立的鄧主任不管病人家屬說什麼，都是和煦的笑容。

他甚至幫雲醫說話，道：「沒事就好了，你們看看病人就出來吧。我看這邊是給改成了特護病房了，咱們都遵守規矩，你們病人也遵守規矩，病人恢復的就快。」

特護間的資深護士不由看看鄧主任，給他點了點頭。

不是一個醫院的，這就算是客氣了。

病人家屬答應著，依舊有些戀戀不捨。

鄧主任依舊是面帶微笑，卻是對旁邊的蔡瓊道：「老蔡，你跟我出來。」

蔡瓊臉色變了變，又是硬氣的跟著對方，走出了特護病房。

「找個能抽煙的地方。」副主任醫師雖然只比蔡瓊高一級，卻是治療組的組長，正正的蔡瓊的上級醫生。

也是因為別的主任都不想要碎嘴又弱雞的蔡瓊，所以才丟給了資歷較淺的他。

猜到要挨罵的蔡瓊，此時卻是沒有說話的興趣了，一言不發的向前走，找了個拐角的位置，就站住了。

鄧主任臉色微變，心道，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

跟著走到拐角，他掏出香煙來，抬頭要點，就瞅到了「備品室」三個字。

鄧主任一股子火就沖了上來，強行壓住，將香煙給收了起來。

「不抽了？」蔡瓊的眉頭反而皺了起來：「不抽何必跑這麼遠。」

「備品室門前抽煙，神經病嗎？」鄧主任話出了口，再擺擺手：「不說這個了……」

蔡瓊說話卻是不過腦子的，隨口挑釁：「辦公室也是禁煙的，你還不是天天抽。」

「那能一樣嗎？」

「我們不抽煙的人，看著都一樣。」

鄧主任咬咬牙，默念「我不和白痴吵架」，再緩緩問出關鍵問題：「我不是讓你把病人給送回雲華本院嗎？為什麼讓凌然把手術給做了？」

「你說的是，讓我跟著病人到八寨鄉分院來，看雲醫能不能做這個手術，不能就轉回雲華本院。結果人家雲醫能做手術，我有什麼辦法……」蔡瓊雙手一攤，表示不要背鍋。

鄧主任氣的險些笑出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是這個意思嗎？」

「我基本複述你的原話，當時在場的還有……」

「我……」鄧主任咬牙切齒的道：「我是讓你到八寨鄉分院來走個過場，然後就把人轉回雲華本院，明白嗎？誰讓你把手術給雲醫的人做的？」

「你可別給我甩鍋！」蔡瓊叫了起來：「你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怎麼滴，人家凌醫生把手術做完了，你這邊丟了面子，就找我麻煩了？」

要不是打人傷手，鄧主任就想要動拳頭了。

和棒槌說話，實在是太累了。

喘了兩口氣，鄧主任堅強的忍住了，問：「他們運了好多設備過來？」

「恩，我不是拍照了嗎？」蔡瓊有問必答，卻總是能撿一個讓人不高興的角度出來。

「所以……手術做的順利？」

「順利，那個凌然……凌醫生啊……」蔡瓊突然有點感慨，但是，身為省立人的驕傲，由不願意讓他去稱讚雲醫人。

鄧主任一下子聽出來，但也沒有多想，只淡淡的笑笑：「人家怎麼說也是去京城飛刀的人，設備齊全的手術室，做個肝切除還能出紕漏。」

蔡瓊呵呵的笑兩聲，看著鄧主任的表情，卻是有些耐人尋味。

鄧主任突然覺得這廝好煩，不僅是碎嘴煩，臉看著也煩。

「老蔡。」鄧主任捏了捏煙盒子，臉上沒了笑容。

「您說。」蔡瓊皮笑肉不笑的，他也見多識廣了，不怕那些有的沒的。

鄧主任送出一個常年掏屎不怕屁無畏漏尿的笑容：「上面要求下沉，我們組呢，就派你去了。」

蔡瓊眼皮跳了跳：「去哪？」

「黃寨。」鄧主任說了這個詞來，突然覺得心情爽利起來。

蔡瓊呆了呆，黃寨在八寨鄉都是大山裡，他一個手術室里混大的醫生，派去那種醫務室都沒有的地方，能做什麼？

「到了好好工作。」鄧主任再不多說，轉身離開。

蔡瓊盯著鄧主任的背影，也是咬起了牙，緩緩道：「凌醫生做手術，光看縫合，就強你兩倍都不止。」

鄧主任最得意的就是縫合技術，聽著腳步一頓，又若無其事的邁步走了。

蔡瓊心裡一陣爽，爽過之後，又覺得陣陣空虛。

「又說錯話了。」老蔡嘆口氣，突然有點想抽煙……

前方。

鄧主任拐過一個彎，卻是慢慢的停了下來，想了想，乾脆走回到二樓的病房。

病人家屬此時已被勸走了，留下的護士看到鄧主任，禮貌的打了個招呼。

「我幫你看看傷口。」鄧主任繼續放出和藹可親的微笑，掀開了病人的衣服下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