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石鐵心忍不住瞪眼了：「你們的意思是，你們不養了？」

夫婦兩人嚇得倒退一步，然後口唇哆嗦著繼續念叨：「心向救主，自得永生……」

石鐵心挺直了身軀，不再刻意與兩人保持在一個高度，表情也不再那麼和善。

他見過刁民，嚴峻的生活環境能夠把很多人轉變成刁民。他甚至設想過這夫婦兩人拿錢之後又轉手拋棄了女兒，那種行為畜生不如，但至少在功利性上可以想得明白原因。

但眼前這兩個不是。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兩個傢伙信了個不知什麼玩意兒的亂七八糟的教，已經徹底神經了。他們既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女兒。除了他們的救主，他們什麼都不在乎。

石鐵心相信了阿飛的話，眼中不免滿是失望。

對這兩夫婦，他已經無話可說。

一招手，跑過來一個小弟。

石鐵心拿出一疊龍幣，塞進中年男人的手裡，強壓著脾氣和緩道：「看你們也很疲憊了，先去好好吃頓飯吧……」

但話未說完，那夫婦兩人就好像是被灼痛了一樣，嗷的一聲驚叫，一把將那一疊龍幣摔在地上。嘩啦，龍幣散亂的飄飛，引來無數貪婪的窺視。但那兩夫婦卻對龍幣畏如蛇蠍，屁滾尿流的往後躲了很遠，嘴裡絮絮叨叨的好像在念著什麼經文。

什麼不潔、罪孽、寬恕之類的詞中夾雜著意義不明的怪音，讓人一聽就反感。而且這兩夫婦的面部，偶爾會不自然的抽動一下。就像得了抽動症，無法完全控制面部的表情，看起來非常古怪。

經文念過三圈，兩人才稍稍停歇。他們小心躲著地上的龍幣，就像躲著什麼傳染病一樣，然後老遠的對著病房大喊著：「不要裝睡，趕緊把錢拿出來你這不孝女！救主的供奉不可懈怠，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今天必須拿出一百萬日元！」

說罷，兩人落荒而逃，很快就跑遠了。

石鐵心生氣了，非常生氣。

他之前還在奇怪，小唯這種高材生，幹什麼工作不是干，沒有高收入還沒有低收入嗎？以她的能力再加上她的相貌，再怎樣的亂世也總會找到一點機會的，至少要好過在娛樂城陪酒。

今天，石鐵心明白了。

有這樣的父母，家裡出什麼事都不奇怪。

他是一個孤兒，但正因為是孤兒，所以從小便有無數對父母的憧憬。他認為父母應該向高警官那樣，能不畏生死為女報仇，也能忍耐一切為女還願。但眼前這一對中年夫婦，破壞了他對父母形象的所有美好遐想。

一股無名火在心中燃燒，讓石鐵心憤怒而又無處發泄。

「救主？」石鐵心忍不住咆哮：「救什麼幾把主！能比得上自己的家人嗎！」

咆哮聲沿著走廊回蕩，四周忽然一陣安靜，然後就有各種含義莫名的目光匯聚了過來。

「呃，老細。」阿飛左右看看，然後湊過來低聲說：「這話自己說說就好了，不要對外講。救主教已經是東京的一個很大的勢力了，到處都是狂信徒，神經病一樣，特別難搞。」

「邪（和諧）教！」一聲叱吒，石鐵心無所畏懼，雙眼一掃凶神惡煞的瞪了回去，那些注視立刻都收斂了。

「哼！」怒哼一聲，石鐵心進了病房。小唯還在昏睡著，阿D還在陪伴著。

「大哥……」阿D抬頭看過來，雙眼紅腫喉嚨乾澀，整個人都像是乾枯了一樣：「我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如果你是說那兩個人的事，以後他們要是再來，不用猶豫，轟走！若不是因為是小唯的父母，我恨不得打他們一頓！如果你是說小唯的事，你自己考慮著辦。只有一點，男子漢敢作敢當！」

「我……」

正說著，阿飛手機一陣響，拿起手機看了看，然後臉色猛然一變。他一把抓住石鐵心的袖子，緊張道：「老細，又粗四了，快看！」

手機中是一個視頻文件，阿飛點開了播放。

只見在一個完全沒有特色的昏暗房間中，一束光從上面落下。燈光籠罩之中，一個人面向鏡頭跪著。這個人被緊緊捆綁，鼻青臉腫渾身傷口，似乎被毆打已久。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這人是街頭的著名頭領，是曾經屈居藤原極真之下的第二名。

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有人在說話。這聲音經過了變聲器處理，顯得陰沉而充滿詭異的威壓。

「佐伯涼介，你長著大和民族的面孔，流著大和民族的血液，叫著大和民族的名字，但卻是一條土生土長的——美、國、狗。你擁有美國的思維方式，認同美國的意識形態，就連那令人作嘔的美式傲慢，都已經深入骨髓。」

「你是一個背叛了自己民族的罪人。」

「背叛者，比侵略者更可恨。而且你不僅是背叛者，同時也是侵略者的急先鋒。」

「以大和民族的名義，今日予你天誅。」

「用你的血，祭我永不墜落的，太陽旗。」

「用你的血，讓所有背叛者、侵略者、還有搖擺不定的不忠之人都知道，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唰，雪亮的刀鋒閃過，佐伯涼介的頭顱應刀而落。來不及掙扎，來不及慘叫，腦袋就那樣咚的一下砸在地面上。

黑暗中有一隻腳將噴血的屍體踹倒，一個隱約的人影從後面走進了光照的區域。

那是一個身穿日本武士盔甲的男人，身材並不高，但很有壓迫力。黑色的盔甲，黑色的刀鞘，雪亮的刀鋒，以及一張血紅色的天狗面具。

「我是攘夷志士黑武士。」

「魑魅魍魎，刀下盡滅。」

刀鋒前指，指向鏡頭，指向所有看視頻的人。

「下一個，就是你。」

嗶，視頻結束了。

新攘夷，這些死不絕的傢伙，果然是他們！

「這個視頻哪來的？」

「老細，到處都在傳，已經傳瘋了！」

正說著，從走廊外傳來了嘈雜的議論聲。石鐵心走到外面一看，好多人都拿出了手機，都在播放著同一個視頻。大大小小的聲音傳入耳中，全都是同一句話。

下一個，就是你……就是你……是你……

山雨欲來。

猛烈的冷風穿過了走廊，讓人遍體生寒。

「老大！」阿D追了出來：「我跟你回去幫忙！」

「不，你照顧好小唯，別的事不用你管。」

阿D還要再說什麼，叮鈴鈴一聲響，石鐵心的電話響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竟然顯示了一個非常意外的名字。

周楠。

「什麼事？」

「尊哥……」聽筒裡面傳出了周楠忐忑而又猶豫的聲音：「聽說您最近在打聽消息，我有件重要的事想告訴你。」

「說。」

「不行，得當面說。」

「為什麼要當面？」

「因為……這個……」周楠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這個時候，聽筒裡面的聲音忽然換人了，變成了周雄的聲音。

周雄的聲音沉穩而堅決：「尊哥，這件事我們必須當面和你說，其他任何人我們都信不過。在娛樂城您救過我們，又對我們兄弟多有照顧，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忘恩負義，絕對不會坑您害您！我周雄對天發誓，如果有半句假話，讓我天打雷劈千刀萬剮！尊哥，真的很重要，見一面吧！」

石鐵心思考片刻，最後沉聲道：「好，見一面，就今天。」

電話對面的周雄立刻興高采烈的說道：「好的尊哥，晚上我請您吃飯！」

這一刻，石鐵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自己好像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