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房，太素殿。
正德皇帝正斜倚在正面上首的明黃色軟塌上。身邊一左一右，兩個姿容俏麗的女子正依偎在他的懷中侍候着，一個正捻起一粒果肉飽滿的葡萄往正德的嘴裡送。而另一個，則用嫩白纖細的玉指，捏起一隻白玉杯，將裡面殷紅的葡萄酒，湊到了正德的面前。
正德接過女子手中的白玉杯，舉杯就脣，“吱”的一聲將白玉杯中的葡萄酒吸入了口中，然後“哈哈”大笑着在女子的俏臉上香了一口。說不出的愜意。接着，就又歪倒在了踏上。
這兩個女子，一個穿着大紅絲夾襖，下面一條繡花白練裙。另一個穿的是鵝黃色的緞子夾襖，下着一條玄色繡彩蝶的綢裙。
兩人都是滿頭的珠翠，雖然是在當朝天子身邊侍候，卻都是一副民間女子的打扮，加之濃妝豔麗，在一衆宮裝女子中間，恰似那鶴立雞羣，給人另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若是仔細看的話，還可以看的出，這兩個女子雖然是一動一靜、一冷一熱。但是神態相貌，卻是一模一樣。居然是對孿生姊妹。
正德在左右兩邊的女子臉上，一人賞了一個香吻，這才向下首的劉瑾和張永問道：“說說吧，怎麼回事兒啊？怎麼就打起來了呢？你們都是朕最爲倚重的親信了，一文一武，本應好好合作，爲朕分憂纔是。如此這般，可讓朕說你們什麼好呢？”
張永黝黑的面龐漲的通紅，一對兒醋鉢般的鐵拳，捏的“咯咯”作響。這會兒，他本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想要在正德面前好好傾訴傾訴劉瑾的罪狀。可是，見正德喝酒正喝到興頭上，他也不敢打斷，就站在那裡默默等着，胸膛不住起伏着。
聽到正德開口詢問，張永自然再也忍不住，一雙怒目圓睜，高聲開口道：“皇上明鑑，劉瑾這廝，以前對我們這些老兄弟還是很夠意思的。可是，自從他秉筆司禮監之後，就再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無恥貪婪，恨不得能將內宮二十四衙門全部捏在他的手中，本來已經執掌了權勢最盛的司禮監，卻連我小小的尚膳監都不放過，未經過小的同意，甚至都沒有跟小的商量過。就私自將我尚膳監的提督光祿太監換成了他自己的人。這還不算，今日更時大半夜的跑到我尚膳監，對我的手下大打出手。身爲內相之尊，不想着爲皇上您分憂，卻去尚膳監跟兩個小太監動手，簡直是不成體統……不成體統啊皇上……”
“皇上……”
劉瑾本想插嘴，可是，張永連珠炮似得，卻根本不給他任何插嘴的機會，繼續道：“而且，他自己建立了內行廠監督兩廠一衛還不夠，還不斷的往兩廠一衛裡安插他自己的人。照小的看，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把我們這幫老兄弟全都逼死了。以後，內廷就是他劉瑾一個人的天下了……”
聽張永說劉瑾把手也伸進了兩廠一衛，一旁肅立的肉球一般的谷大用，面頰微微抽搐了兩下。
張永這還是隻說了劉瑾在內廷的恣意妄爲，並沒有說他在外廷也是不住安插親信、排除異己的事情。
因爲，外廷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於敏感，劉瑾的所作所爲，若是往深了論，那可就是篡奪朝綱。可是，那卻是都在正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之下。
以前有不少的御史言官層給正德上摺子駁斥，激起了正德的逆反心理，現在，誰提那茬都會招惹正德的不悅，張永可不敢去觸那個黴頭。
他們八虎得勢，本就是仰仗着正德的寵信。所以，他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正德的寵信，所以，自然不敢去讓正德有絲毫的不高興。
張永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也有些累了，喘了口氣，端過一旁宮女手中捧着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趁着這個機會，劉瑾忙開口道：“冤枉啊，皇上……奴才每日殫精竭慮，時時都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要爲皇上分憂，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啊……”
說起來，清朝將人分爲三六九等。“奴才”這個詞，也是滿清發明的詞彙。在清朝，不僅宮裡的太監自稱爲“奴才”，就連外廷的大臣，在地位更高的人面前，也是以“奴才”自稱的。
而明朝地位低下的太監，則是自稱“小人”、“小的”，這種稱呼和普通老百姓是一樣的。總的來說，明朝是一個沒有奴才的朝代。
可是，劉瑾這廝爲了討皇上歡心，卻一向都是在正德面前別出心裁的自稱“奴才”的。這新穎別緻的自稱，足足領先了清朝數百年啊。
張永一向是看不起劉瑾那副奴顏媚骨的樣子，所以，聞聽劉瑾又在那裡自稱爲“奴才”，張永不屑地瞥了劉瑾一眼，冷哼一身，別過了頭。
說着，劉瑾就抹起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倒是張永這廝，每日不想着爲上分憂，整日帶着御馬監和京營的人在京裡頭橫行霸道、耀武揚威。而且，奴才執掌司禮監這麼久，可不曾做過一件中飽私囊的事情啊。奴才的家中父老，可是還在陝西老家種地呢。而且，陝西巡撫得奴才的特意叮囑，並不敢對他們有絲毫的優待……”
劉瑾一直張永，尖聲力喝道：“在看張永這廝，不但仗着御馬監和京營的名頭，爲他的兄弟子侄在老家置辦了無數田產，還在京城和應天等地開了酒樓青樓無數。暗地裡，還不知道中飽私囊了多少呢！”
“你……”
聽劉瑾竟然把事情扯到了這個上面，張永脖子一梗，就準備跟劉瑾爭辯。
只是，劉瑾學着張永剛纔的樣子，並不給張永絲毫插嘴的機會，連珠炮似得接着道：“再說今夜尚膳監的事情，那尚膳監原來的提督光祿太監，仗着有張永這廝在背後撐腰，在宮裡一向也是飛揚跋扈，與許多人不睦。而且，仗着尚膳監的採買事宜，私下裡也收受了不少商賈的賄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