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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閒人 - 第十七章:救災方略字體大小: A+
     

    “……去歲大寒,各地均有不同程度災難。非但我中原如此,便是關外韃子也受災極重,牛羊牲畜凍死無數。我大明以谷粟爲食,但韃子卻是靠牛羊爲主,這牲畜死的多了,便斷了生計,自然便又打起了我大明的主意。只可恨邊衛畏難惰怠,沒能早一步察覺,竟讓韃子突入我北方腹地,大肆劫掠後又從容而去。卻可憐我大明百姓,無衣無食,只得倉皇遷徙……韃子劫掠可恨!邊軍惰怠更可恨!將領瀆職則是該殺!若是太祖成祖之時,早不知砍下多少首級!也就是今上寬仁,哼……”

    說起此事,趙奉至咬牙切齒,額頭青筋直跳,一連串的可恨該殺,只是說到最後,猛然警醒,恨恨的哼了一聲打住。

    蘇默默然。

    縱觀整個華夏曆史,幾乎可以說是一部不斷抵抗異族侵略的血淚史。直到後世共和國之時,以其時的制度和國際大環境,還在忍受另類的侵略,更不用說此時的古大明時空了。

    大明雖然不像是宋朝時崇文抑武的變態,但強幹弱枝的基本國策卻是一脈相承。這是帝王封建社會必然的產物,幾乎完全不能避免。所以,時不時的會遭受異族侵略,便也是必然的事兒了。

    這些大事,不是現在蘇默能干涉的,他也不想去幹涉。腦袋小就別去頂那個大帽子。

    但是國家大事他參與不了,但是相關自身生存的事兒,卻決不能不上心。

    “大人,不知此次往武清來的災民有多少?縣裡可有妥善應對之策?”看趙奉至生悶氣,蘇默將話題轉到當下問題上。

    趙奉至嘆口氣,無奈道:“有何妥善可言,不外乎是隔絕於外,擇地安置,施粥賑濟,然後再上奏朝廷,請求撥銀放糧減免稅負之類的。至於災民數目,現在難以知曉,不過按照受災地域預估,怕是要上萬數了,唉……”

    蘇默眉頭一皺,愕然道:“隔絕於外?不讓進城?”

    趙奉至詫異的看他一眼,“自然不能進城,這有何奇怪的。災民流動,千里遷徙,必有疫情。若是不隔絕於外,放入城中,一旦發作起來,豈不要遷延全城?再者說,就算沒有疫情之患,單隻突然多出這麼多人,屆時地域不同、風俗各異,必將引發種種矛盾。倘若被有心人利用,禍起肘腋,則立成不可測之大禍,此焉能不防?”

    蘇默恍然,腦子裡想了下後世救災的程序,又再問道:“那城外安置之處如何佈置?朝廷賑濟又何時能到?”

    趙奉至疑惑之更重,上下打量他一番,沉聲道:“此皆官府事務,何以你如此關切?此言在我面前說說罷了,切不可胡亂打聽!”

    他這話說的極重,已然等同於訓斥了。但是蘇默心中卻是感激,明面上趙奉至是在訓斥他,其實卻是提醒他不要問的太多,讓人誤會,這分明是一種關護之意。

    這老夫子面冷心熱,前面雖然毫無節操的剝削他的勞動力,卻也未嘗不是一份提舉之心。

    蘇默與他相見不過兩面,只因着一點賞識之情,前有提舉之心,後有關護之意,確是堪稱君子之稱。

    “老大人說的是,小子受教了。”蘇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趙奉至面稍霽,卻聽蘇默又道:“老大人卻是誤會小子了,小子之所以問起這些,實在是相關切身利益,不得不問。”

    趙奉至皺起眉頭,“救災乃是官家之責,與你何干?”

    蘇默坦然道:“災民蜂至,無論進不進城,在朝廷賑濟撥下來之前,總要施粥救濟。忽然多出萬多張口吃飯,如此,米價必然浮動。與大戶人家還好說,他們總有存量自給自足。但與我等普通百姓,卻是天大的事兒了。平常可保一日兩餐的,米價一高,怕是隻得一餐。這還是開始。倘若朝廷賑濟稍慢,遷延時日,又或災民越聚越多,只怕便是一餐也能吃飽。以小子家況,必然是最先餓肚子的一批,此事豈會與小子無干?此其一也。”

    趙奉至愣住,旋即大怒道:“誰人敢行此囤積居奇之事!豈不懼律法森嚴嗎?”

    蘇默苦笑,這位老夫子真是迂腐的緊。低買高賣,奇貨可居,這本是商業規則,單憑律法又哪能禁的住?只要不是太過分,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再說了,就算是本份經營,隨着需求的突然性增加,商人們進貨的成本必然會隨之增高,賣價自然而然也必須提高,這屬於正常的市場規律,又去制人傢什麼罪?

    倘若真要硬性壓制米價,進價高賣價低,商人利益受損,誰還肯去販米來售?如此,事與願違,救民不成反倒更加害民了。

    蘇默把這道理一說,趙奉至不由傻眼,腦門子上的汗,顯而易見的淌了下來。

    如今的朝廷雖然說天子聖明,內閣清廉有爲,但是體制就是體制,程序是必須要走的。就算再快,也需三五日才能批覆下來。然後再轉送戶部調撥,徵發運輸,前前後後,總要一兩個月才能真正 將賑濟落實到位。

    這其中,還要刨去損耗和剋扣。趙奉至身爲體制中一員,雖稍顯迂腐,卻也更知道 裡面的陰暗。剋扣之事絕對有,而且幾乎屬於常態,這般算下來,蘇默方纔說的事兒,就絕不是危言聳聽。

    “這……這如何是好?”趙奉至搓着手,滿面焦急。

    蘇默嘆口氣,搖頭又道:“方纔所說只是其一。”

    趙奉至猛省,連聲道:“對對,那其二呢?”

    “其二……”蘇默頓了頓,“其二便是老大人方纔所說的,疫情!”

    趙奉至大驚道:“疫情?!即已隔絕,又怎會發疫情?”

    蘇默苦笑道:“敢問老大人,以老大人所知,歷次災情,疫情真的能徹底控制 住嗎?”

    趙奉至面一變,沉默不語。災後有疫,這不是憑空臆測,而是通過血淋淋的事實總結出來的。何謂總結?就是真實發生後纔有的。

    歷次災情後,疫病幾乎都會出現,分別只在於範圍的大小多少罷了。所謂隔絕於外,也只是現有能做到的辦法而已,卻不是真的就能根絕疫病不產生。

    “疫情發作,就必然需要 用藥。如此,則藥材就必然也會引起緊缺。藥材不同於米糧,不在於錢多錢少,而是在於一個急字上。米糧開始少些,總不會上來就死人,怎麼也能堅持個幾日。但是藥材少了,急需的病人可能熬的幾日?”

    趙奉至面更難看了幾分。

    蘇默看了看他,猶豫着又道:“其實,這還不是最可慮的。”

    趙奉至眼角突突的跳了兩下,瞪眼看着他。這還不是最可慮的?難道還有比這更糟糕的?這小子,還讓不讓人活了?歷來救災都是這麼個程序,以前也沒覺得如何。怎麼被這小子一說,簡直處處都是不妥?

    “還有什麼,你說。”趙奉至幾乎是咬着牙,一字一蹦的說道。

    蘇默嘆口氣,“疫病最可怕的是傳播!若不能從根源上控制 ,就算是隔絕於外,也起不到作用。據小子所知,有些疫病細菌,可是通過空氣傳播的。”

    趙奉至瞪大眼睛,“細菌?那是何物?”

    呃!

    蘇默卡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用語的問題。想了想,剛要張口解釋,趙奉至忽然擺手打住,問道:“你說了這麼多,可是有辦法解決?”

    蘇默拱手道:“不敢說有辦法,只是有些建議,但望能爲老大人稍稍分憂。”

    趙奉至當即拉着他便走。一邊走一邊道:“既如此,須讓縣尊大人知曉。”

    蘇默想要攔阻已經來不及,踉蹌兩步,已是站在了龐士言身前。

    龐士言正爲這災民之事滿肚子憂愁,本來今日一早,天機真人來訪,讓他頗爲開心。隨後趙奉至來找他說建立什麼教育系統的事兒,更讓他大感興奮。

    數年前,他在入京會試時偶遇這位天師教真人,眼見其風姿不凡、望之猶如仙人,當下主動拜會。一番相談下來,得天機真人善言,果然高中,並順利登上知縣寶座。這讓他感覺天機真人果然高人,自己一切順利,怕是也託了這位真人善言之福。這位真人,可謂是自己的福星啊。

    今日福星才至,便有趙奉至送上這麼一樁功績,真真是好事連連啊。問過天機真人,真人算過後,也給出了鴻運當頭的卦語,這讓龐大縣令更是開心。要知道 ,趙奉至的說法,此事可是引得大學正關注的。

    大學正那可是堂堂三品的中樞大員,此事既然能驚動大學正,已經幾乎等於上達天聽了。若是辦的好,京察之時,自己這位子也有望動一動了。

    然而還沒等開心多久,就傳來了災民的事兒,登時如同一盆冷水澆下來,什麼教育系統,什麼大學正的青睞,若是眼前這一關過不去,立時就是塌天大禍。

    救災,從來就是最倒黴的差事!什麼災也不會不死人,只要死了人,再大的功也要被抹去幾分。更別說,救災哪裡會有功去撈?不過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所以,一接到災情的報告 後,他便如同被針紮了屁股般跳了起來,一連串的命令發佈下去,把縣丞和主簿典吏指使的團團轉,自己也親自跑到城外去,察看即將面臨的災難。

    待到從城外回來,更是心喪若死。那些難民的悽慘自不必待言,更要命的是,很多人明顯就吊着一口氣兒了。這要是死在自己執政的武清縣內,自己這冤不冤啊。

    這且不說,後面接下來的救災事宜千頭萬緒,還不知要熬到何時纔是個頭。而熬到最後,禍福難料……去!哪來的福?莫要有禍便是福了。

    要不,自己乾脆“病”了,先一步請辭歸去,躲躲這風頭,等事情平靜下來再說?

    轉念一想又不妥,剛剛風風火火的一通忙活,可是好多人都看着了。這會兒忽然說病了,估計傻子也不會信。一個不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御史臺的彈劾就跑不了了。

    如此一來,豈不是自斷了仕途之路?自己辛辛苦苦十數年寒窗,可就都成了東流之水了。

    不行不行,這事兒不能這麼做。可是,不這麼做,這次救災的結果又會如何呢?

    頭疼啊!

    龐大人一路之上神思不屬,便是糾結這事兒了。是故,在見了趙奉至引見蘇默時,也全沒了半分應對的心思。眼見趙奉至和蘇默去一邊說話,也沒去催促,只仍糾結着自己內心的算計。

    可這會兒見趙奉至拉着蘇默又湊了過來,心中就有些不耐了。也不等趙奉至說話,沉着臉便對趙奉至冷聲道:“趙教諭,眼下災情緊迫,本縣殫精竭慮,全副心思都在斡旋此事。你若不是與此相關的事兒,就不必多說了。”

    趙奉至一愣,隨即面孔漲得通紅。龐士言這分明是以爲他要來拉關係走門路呢。他趙奉至一生剛正,何曾受過這般言語?有心發作,想及方纔蘇默所言種種,終是壓下這口氣,悶聲道:“好叫縣尊大人知曉,本官正是爲此事而來。蘇訥言,將你的救災方略,稟明縣尊大人,本官身爲教諭,只管教學生員之事,縣務不敢置喙,就此告辭!”說罷,衝着龐縣令抱拳一揖,轉身揚長而去。

    龐縣令呆住了,蘇默也呆住了。

    什麼情況這是?被冤屈了,怒了,然後就摔木碗走人?剛纔誰說的爲大道計,不計個人誹謗的?

    還有,那個教育大計的事兒,忍了。可眼前這事兒咋整?這算啥?這不標準的攛掇着旁人上了吊,自個兒躲一邊看熱鬧嗎?

    老夫子,這……這有違君子之道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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