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南城的夏天既熱又潮，六月份午後的蟬鳴讓人昏昏欲睡。

又是一年畢業季，應屆生們像肺泡匯聚往肺部一般，從城市的各所高校流向這城市南面的軟件園，揣着集四年歲月之精華鑄寫的簡歷，抱以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的夢想，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面試。

對於大部分年輕人，各種面試筆試更像是審判一般，讓他們前所未有地清晰認知自己這四年到底是活在了什麼上面，從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到自我懷疑惴惴不安最後一個個目光渙散面容呆滯，似乎被一羣大漢蹂躪了三百多遍，成年人的生活敞開大門給他們上的第一節課，叫做殘酷。

而此時比他們更痛苦的是青魚網絡的老闆，唯一的面試官，夏青魚。

這姑娘此刻的心情就像吃了過期的榴蓮配上小米椒一樣煩躁，如果不是時刻提醒自己在父親面前立下的軍令狀，以這妞的脾氣恐怕直接就回辦公間大喊一句大家解散，老孃公司特麼不開了。

“easy，easy……”夏青魚深呼吸平復了下心情，從上午到現在面了將近二十個人，入得了眼的不超過3個，並且非常默契地都十分直截了當地表示已經得到了大公司的offer，過來面試不過是想長些見識。

而其餘的十來個歪瓜裂棗無不一一應證着夏青魚的觀點，在中國，那些大學裡荒廢了四年玩遊戲，掛科無數，一事無成的人才會選擇來做遊戲。爲什麼？入行門檻兒低唄，別的公司不要唄。

“下一個。”夏青魚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爲什麼想要做遊戲？”夏青魚機械地問。

“嗯？”沒聽到對方回答，淨看着夏青魚發呆了。

“啊！俺從小就喜歡玩遊戲！”路人臉屌絲男猛地端直了腰，內心在狂喊臥槽，這面試官也太漂亮了！

這是哪裡來的奇葩，面試中能說“俺”的夏青魚可沒怎麼見過。

“爲什麼覺得自己能做遊戲？”夏青魚對對方的豬哥樣見怪不怪。

“這個……因爲我特別喜歡玩遊戲，什麼類型的都玩。有時候玩着啊，就覺得……覺得有的遊戲做得實在是太糙了，完全不知道策劃怎麼想的，如果自己也能做遊戲就好了，肯定能比他們做得好。”路人臉緊張得幾乎不敢直視夏青魚。

“喜歡吃飯就能當個好廚子嗎？”夏青魚對眼前這位已經沒了興趣，這句話她這幾天聽了不下五十次。

“啊？”路人臉還沒反應過來。

“很高興你來參加我們的面試，你可以先回去了，如果有消息的話我們會在3個工作日之內通知你來參加第二輪面試。”夏青魚直接下了逐客令。

哪有什麼第二輪，夏青魚本身就是老闆，壓根兒就沒有別人可以面了好伐。

“啊……我的意思是……”路人臉覺得自己還可以搶救一下。

“下一位。”夏青魚已經起身，攤手示意對方離開。

路人臉悻悻離開，開門時還不完回眸一瞥，心裡想着能見到這種檔次的美女，這趟也算值了。

接下來是個走藝術路線的帥氣男，一頭長髮顯示出與衆不同的叛逆氣質，和上一位相比形象上倒是加分不少，不過面對夏青魚美貌的震驚也沒強到哪兒去。

“爲什麼想要做遊戲？”夏青魚拋出了同樣的問題。

“哦，是這樣的。”帥哥就是帥哥，自信與生俱來，很快就恢復了神采，換了個自我感覺良好的笑容目若朗星地就盯着夏青魚開始放電。

“我覺得中國的遊戲行業沒有真正的遊戲人，這羣人一天到晚就只想着怎麼挖坑賺錢，把他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各種VIP系統啊，首充禮包啊，累計充值活動上面去了。我想要做出真正好玩的遊戲，能被玩家真正認可的遊戲。”

帥氣男對於自己的宏願娓娓道來，這句開場白不知道自己對着鏡子練習了多少次，他自信得很。

中規中矩的答案，夏青魚面上不動聲色，不過她很討厭對方那種自我感覺良好的調調。

“那你平時都玩兒些什麼類型的遊戲呢？”

帥氣男可是有備而來，稀里嘩啦就說了一大堆，還帶點兒“FPS、RPG、RTS”之類的術語，單機遊戲、網絡遊戲、應有盡有，包羅萬象，跟報菜名兒似的。

說完自己就給自己下了個定語“這波穩了”，嘴角又翹起一絲精心練習過的弧度。

“你覺得什麼樣的遊戲纔算成功的遊戲呢？”夏青魚精緻的臉上沒有任何波動。

“嗯？”帥氣男好像沒有準備過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說“我覺得能瞭解玩家需求的遊戲纔是成功的遊戲。”

說了跟沒說一樣的空洞答案。

“怎麼說呢？”夏青魚給了對方一個解釋的機會。

帥氣男也算不俗，用這些許間隙整理了下自己的邏輯：“我之前看過一片關於《鬼泣》製作人神谷殷樹的訪談錄，有一句話我印象很深刻，他說沒有人說過ACT遊戲中就不能有槍械的戰鬥，也沒有人說在遊戲裡就不能懸浮在空中一直開槍。很顯然他捕捉到了玩家想要的打擊感和操作方式，雖然有可能玩家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但事實證明他成功了。”

又是一朵眼中只有3A市場大作，連自己進入遊戲公司會做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懵懂小年輕。

“那我說一句，能賺錢的遊戲纔是成功的遊戲。你覺得這句話對嗎？”夏青魚拋出個論點讓對方闡述。

“呃……”帥氣男顯然猝不及防，有些方了。

“我覺得，這樣的說法未免太功利……是這樣的……一個遊戲的成功與否並不能全然以賺多少錢來衡量。我的意思是說，呃……對，即使一款遊戲賺很多的錢，但是玩家一提起全是罵，罵遊戲，罵策劃，罵公司，這樣的遊戲應該並不能說是成功的遊戲……吧。”帥氣男儘量使自己的眼神還能跟夏青魚的目光相接，卻已經開始閃爍不定。

“如果一款遊戲不能賺錢，那遊戲製作公司吃什麼？老闆拿什麼給員工發工資？沒工資自然沒員工，沒員工當然就沒遊戲，遊戲都沒了還談什麼成不成功？”夏青魚只能嘆氣，眼高手低是年輕人們的通病，理想不是不能有，但每個人都需要知道當前階段應該做什麼。

你說你一剛入行的年輕人，你連遊戲都沒做過，你壓根兒什麼都不會，老是去想這些遙不可及的東西還不如先弄懂製作一款遊戲需要那些流程和步驟來得實際。

帥氣男畢竟不傻，知道自己糟了，急於表現自己的大局觀，反而在面試官眼裡顯得飄，不踏實。這種時候跟面試官去談論理想化的東西簡直就是自取其辱，只能哭喪着臉說“您說的是，是我想得太理想化了，謝謝您給我上了一課。”

別無他法了，只能表現出知錯就改的品質留個好印象，說不定能起死回生。

“這樣，你先回去，我們如果有消息會在3個工作日之內通知你來參加第二輪面試。”夏青魚又站了起來，好熟悉的臺詞。

“好的，謝謝您了。”帥氣男站起來對夏青魚鞠了一躬，再次表現自己謙遜和禮貌。

等對方離開了洽談室夏青魚冷若冰霜的臉才浮起一絲厭惡，如果換做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在這種她眼裡的市井之徒身上凝聚哪怕一秒鐘的目光，不過現在自己開了公司，總得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需要把她的高傲和不屑隱藏起來。

又送走了一位，夏青魚看了眼今天的最後一份簡歷，葉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