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頌雖然不時到遠程公司的辦公室來。過去的光景已經不在。

來這間辦公室的人明顯比之前少。

這也好，他可以想一些問題。想到最多的兩個問題，一個是人老了以後，第二個是失去權力之後。

很自然，想到了遠峰。因爲，遠峰剛剛由這裡離開。

遠峰被貶去抓新產品開發，竟然P也不放一個。

程頌沒有看到遠峰的抗爭，忽然覺得無趣。他又一次領教了遠峰的不一般。在他去療養院那一段日子，遠峰不是很能折騰的嗎？

再往前想。遠峰沒有當上總經理之前，遠峰只是副總經理時，到他程頌面前來早請示晚彙報很正點。當然，搞技術攻關時除外。

這個，確實。那時，分配給遠峰的工作，就是會議上定了，他還會再一次到程頌的辦公室進一步徵求意見。工作有了結果，會在第一時間向程頌彙報。

程頌有時心不在焉的聽着請示和彙報，甚至有點煩，心想這也是一個人嗎？凡事沒有一個主見。

讓程頌沒有想到，遠峰當上總經理後，尤其是在他離開去療養後，廬山真面目顯露出來。

現在，被打壓後的遠峰，權力一次又一次的被削減，竟然像一個大傻瓜，任由別人玩在手心裡也不做計較。

世上居然會有這樣的男人？

俗話說，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也不至於這樣的伸屈吧。

最讓程頌想不通的是，在這間曾經熱鬧無比的辦公室冷清下來後，遠峰竟然有事沒事，會到這邊來走一趟。打個招呼，問候一聲。

眼下的遠峰真的成了程頌早先想成的哈巴狗時，程頌突然間沒了勁。

一個大企業就是一個獨立王國。人事和權力鬥爭上多年積累的寶貴經驗，需要一個站在對面的對手來磨練，來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

自從排擠走了齊駕並驅的那個一把手，程頌成了遠程公司的唯一主宰，後來又將不配合他的兩任總經理排擠走了。

現在，竟然沒有了對手。

遠峰接任後表現出的銳利，曾經讓程頌有過興奮。他以爲又遇上一個可以較勁的對手。沒有想到，遠峰竟然是這樣的窩囊。

程頌也考慮過，鄭曉海會不會在遠程公司掀起風浪。但他還是認爲，鄭曉海還頂多就是把自己的小自留地弄肥一些。對他程頌，還是不敢怎麼樣。

程頌自信，柳姍等於是安插在鄭曉海身邊的竊聽器。

......

覺得遠峰窩囊的不止程頌一個。張曉芸也覺得丈夫窩囊。

一個大男人，被人打壓了，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壓，居然不做迴應。

“遠峰。你不覺得自己很窩囊嗎？”張曉芸的口氣，鐵一樣的生硬。

“......”每當這樣的時候，遠峰只是微笑。

有些事情，不是張曉芸自以爲是的。遠峰想做解釋，卻有諸多顧慮，就把要說的話忍了。

張曉芸說：“程頌在的時候，你含糊他，說得過去。他的資歷在那，畢竟，年紀也在那。現在，你沒有必要怕鄭曉海。”

遠峰臉上還是微笑，竟然還帶着些欣賞的表情。老婆居然可以高瞻遠矚的分析問題了。

張曉芸說：“論資歷，你不比鄭曉海差多少。之前，你是總經理。他是副總經理。雖然，是個常務，又怎麼樣。你倆，平起平坐。”

遠峰問：“你的意思，我應該怎麼辦？”

“抓什麼技術，搞什麼D品開發。不用了。你回到總經理的位置上。好歹，你是大家選舉出來的，有主管局的領導作證。”

“說來說去，就是個面子。”遠峰迴了一句。

“就是面子。怎麼的啦？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張曉芸振振有詞。

在張曉芸來看，遠峰在公司裡是第二把手，應該很有權力，足以和一把手鄭曉海抗衡。怕什麼呢，你越怕，其結果越弱。

“讓你去抓什麼D品開發。他程頌憑什麼呀？以前是遠程公司的董事長。現在不是了。”

“......”

“我要是你，就會對鄭曉海說清楚，挑明瞭說。你是總經理。大家選舉的總經理。”

遠峰說：“程頌做出的安排，不是沒有道理。眼前擺着的這些事，總得要有人去做。你說生產，是不是要人去主抓？你說新產品開發，是不是要人去主抓？”

張曉芸盯着遠峰的臉。她很失望。說了半天，遠峰沒有接受她的建議。

遠峰說：“兩個都要主抓的事，在我來看，新產品更爲重要。這個，決定這個企業還有沒有翻身的本錢，”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念着大家。有幾人會念着你？”

“......”

“憑什麼叫你去？還不是認爲你好說話，好欺侮。”

遠峰笑笑地，聲音有意的壓低了，商量道：“你說話，像跟人吵架似的，聲音能不能小點？”

“我的聲音就是要大，要讓所有的人都聽見，我家遠峰不是好欺侮的。”

“你以爲，處理事情靠的是大嗓門嗎？”

“太氣人了。”張曉芸的聲音小了下來，說：“我咽不下這口氣。”

“好了。你想看電視就去看電視。不想看電視，洗一洗，早點睡。”

張曉芸說：“明天上班，我去找程頌。我要問他，憑什麼？”

“程頌已經不是遠程公司的董事長。”

“之前的決定，是他做出來的。我要他收回那個決定。”

“你現在去，正是他希望的。”遠峰說：“只要我事事聽他的，他馬上就會重新調整我的權力範圍。目前，他還可以做到。”

“你知道外面的人現在怎麼說你？”張曉芸說到這氣就不打一處來，眼睛裡都能冒火。

遠峰笑了，說：“無非是說我窩囊。”

“你知道？”

遠峰反問：“你以爲我耳背？”

張曉芸說：“我受不了讓人家背後用手指着、戳着的。”

遠峰的臉上有了些蒼涼的笑。他理解一個好強的女人這時候的自尊心。好面子，這本身沒錯。只是，爲了面子屈服於人，這就讓人失去了人品。

這些道理，以前對張曉芸說過，不想再重複。重複這些陳詞濫調，反而讓人覺得特沒勁。遠峰拿起一本書，前福特汽車公司總裁艾柯卡寫的《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