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高塔，首要目的就是告訴一部分人，自己沒有死。

白霧能夠猜到，自己一旦死了，那麼零號和人類的關係就會很不好。

他並非不在乎高塔的存活，不在乎世界會變成怎麼樣。

接下來白霧也很清楚，如果一切還來得及，那麼和農場的正面交鋒，就等於是在爭奪這個世界。

而零號，方舟勢力，能夠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

倘若高塔已經摧毀了，那麼人類可以生存的地方就非常稀少，方舟和機械城就更加重要了。

不過在這之前，白霧決定先去看看科學家們。

他現在的造型有些誇張，小腿上綁了一把短刀，腰間帶着一把騎士劍，背後背着嫉妒大劍。

倒真有幾分屠龍勇者的氣勢。

二人開始折返，既然燈林市的詛咒消除了，就代表科學家們可以離開這裏了。

這些人的確曾經被絕望壓垮，但不代表他們不值得尊敬。

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着初代或者陶教授這樣的心性。

燈林市科技大樓里，科學家們全部都有一種夢幻的感覺。

看着那些觸手一個個軟踏踏的倒下，腐爛。

觸手的骨刺碎裂，眼睛閉合，花朵枯萎，他們都猜到了這代表着什麼。

「真的贏了……他們把陶行知……不，把井四給殺了？」侯海言看向傅磊。

傅磊是這群人里意志最強的一個，只是傅磊現在也同樣處在震撼之中。

他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會不會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種名為「幻夢」的負面屬性里？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但沒什麼力道，胳膊好像因為太過興奮，反而發不出什麼力道來。

他無法想像，失敗了一千多次，距離希望越來越遠的兩個人，竟然打破了詛咒！

無法想像所謂努力與堅持，在這個地方竟然真的有意義。

但他也很清楚，白霧和五九，是兩個特殊的人類。

他們能夠做到的事情，在其他看來就是神跡，或者天方夜譚。

白霧不想再耽擱時間了：

「詛咒解除了，你們可以離開了，我們試着會回到高塔，如果高塔還在……嗯，我會安排人來接你們。」

「如果不在……那我也沒有辦法帶你們立刻離開。」

科學家們還在興奮中，此時此刻才算真正確信，怪物真的被殺死了。

他們絕望的命運在此畫上句點。

傅磊問道：

「陶行知他……死了？」

白霧點點頭，只是看着周圍人喜悅的表情，他說道：

「我有點事情要跟你們說，是關於陶教授和井四的。也許接下來的話你們不愛聽，但我想，我還是有權力讓你們認認真真聽我說完的。」

科學家們不明所以，但是傅磊，似乎猜到了一些什麼，他輕微的搖了搖頭，眼裏帶着幾分錯愕。

而隨着白霧開始講述，傅磊眼裏的錯愕，開始變成迷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白霧講述起了整個燈林市的歷史，這些科學家們不知道的歷史：

「也許你們會認為，死亡就是解脫，但如果沒有無窮無盡的生，還對未來懷有希望的時候就死去……一定會很不甘心。」

「你們已經厭倦了生，可直到最後，陶教授都是渴望活着的。」

「七百年來，你們抗拒希望，但也有人從來沒有抗拒希望。他比你們更痛苦。詛咒與他沒有關係。」

「到死，他都相信你們能夠研究出攻克惡墮的辦法。」

七百年的恩怨能被一段話化解嗎？

白霧也不知道，但他清楚，眼前的這批人，不是什麼小人偽君子。

他們是真正的坦蕩磊落之人。

或許他們會乞求着變成惡墮，會乞求着進入高塔。

但七百年的折磨之下，誰能夠拍著胸脯說，初心不變？

誰能夠真的做到不動搖不更改不回頭？

所以白霧願意相信，當他們了解到了真相后，或許一時半會兒很難接受，但最終會明白過來。

傅磊說到：

「你們返回高塔后再來到這裏，需要多久？」

「最快也要十二小時。返回高塔需要一些道具，我會先回去，白霧會留在這裏陪你們。」

回答的是五九，他不清楚傅磊為何這麼問。

不過白霧看明白了。

傅磊，還有在這裏的所有科學家，身上依舊掛着負面屬性。

詛咒消失了，可是塔外最為底層的規則還在。

傅磊說道：

「我大概活不到那麼久了，我不走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詫的看着傅磊。

侯海言不理解，傅磊平日裏雖然看着最正常，但內心是最抗拒希望的。

就像是一個最能堅持的人，一旦放棄了也會比其他人更絕望。

但如今，詛咒已經拔除，這不是希望，而是切切實實的現實，為何忽然間不走了？

傅磊看向眾人：

「你們不用這麼看着我，這只是一筆很簡單的帳，稍微算一下就知道了。」

「我們身上的負面屬性沒有消除，這代表着詛咒並不包括一些東西。」

「所以他們離開之後，我們這群人能夠挨到他們到來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

傅磊看向白霧：

「白霧，就如你所言，死亡對我，對我們來說，就是解脫，我不管陶行……陶教授怎麼想的，但我們經歷的絕望，我們自己很清楚。」

「如果我死了，就當我解脫了。如果我沒有死……」

白霧聽到這裏懂了，他說道：

「你是說，這棟大樓對人類的庇護規則還在？」

傅磊點點頭：

「我們之前以為是無法死亡，而經歷一次死亡。就會看到怪物變得更強大。」

「但現在如果你所言是真實的，那就代表着，這兩個東西是分開的。這一點也很好驗證，因為這棟大樓，除了人類不會死去，物資也會自動補充。」

以前眾人不理解陶行知，現在傅磊才明白，陶真的不是在折磨他們，而是以強大的執念，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最佳的塔外研究基地。

只是被井四的詛咒，扭曲了用意。

傅磊目光掃向眾人：

「現在的怪物，不會因為我們的死亡再變得更強大，但我們仍然不會真正的死去……」

白霧暗暗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

「所以你打算？」

「我是一個不喜歡半途而廢的人，儘管七百年來的經歷，讓我放棄了很多次，但我想你也在一千多次的戰鬥里，多多少少能夠明白，我們不是半途而廢……」

白霧當然知道：

「是的，你們值得尊敬，你們不是半途而廢，只是每走一尺，路就變長一丈，這樣的絕望的確很難承受。」

能夠得到理解，傅磊的眼裏有感激。

他很想說服自己，說服白霧，或者未來所有人，他們這批科學家……

不是懦夫。

「但現在不一樣了，如果這棟大樓的規則還生效，就代表我仍舊有着無限的人生……可以去研究對抗惡墮的辦法。」

「大樓外的惡墮死了很多，但也還有不少，足夠我們……足夠我做研究。我……我想繼續研究下去。」

五九肅然起敬，白霧也有些詫異。

這個世界最難的不是面對死亡時從容淡定。

很多人第一次經歷死亡時，並不會感到害怕。但一旦活了下來，第二次經歷的時候，就會感到無邊的恐懼。

但傅磊克服了這種困難。

「你們別這樣看着我，我說了，真要是死了，對我也是解脫，橫豎不虧。」

傅磊轉過身，看向一起經歷了七百年折磨的同事們：

「你們要堅持活下來，抗住負面屬性，撐到白霧他們救你們的時候。」

「但是我，傅磊，不走了。」

就算去了地府，至少也能夠挺著胸膛對陶行知說，我沒有逃。

只是這句話，傅磊沒有說出來，他不想激這些人留下來。

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些同事，能夠進入高塔，能夠在餘生里，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

只是傅磊也低估了這些同事。

他們的確沒有他這般堅韌，可當初選擇留下來的時候，這些人也同樣是義無反顧的。

白霧和五九對視一眼，彼此都感受了對方內心的震撼。

即便是熟悉人心的白霧，也沒有想到——

隨着傅磊表態之後，越來越多的科學家們……決定留下來。

最後，站在傅磊身後的科學家超過了半數。

還有一小半，如侯海言他們，最終還是選擇等待白霧的救援。

這不丟人。

七百年來，他們早已不欠這個世界什麼，如果回到高塔，白霧也願意給這些科學家最好的待遇，一切都是他們值得的。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傅磊帶着白霧開始參觀這棟大樓，給白霧講述一些研究成果和構思。

白霧也詢問是否需要一些物資支援，同時也會講到一些其他地區的事情。

二人聊的很投入，時間過得很快。五九趕來的時候，兩個人甚至還沒有聊完。

離別之際，白霧說道：

「這二十多天，我學到了不少東西，這趟燈林市，我沒有白來。」

傅磊已然是另一個陶教授，成了決定留下來的科學家們的領袖：

「我們也一樣，七百年的心結解開了，對了，當初井四帶走了一部分同事，前往了玄回市……」

「這件事我知道，放心吧，我會去將他們全部接到高塔，也會告訴他們這七百年發生了什麼。」

白霧的話里似乎透露出當年那批同事，處於某種封禁狀態。

但傅磊沒有細問，他只是伸出手說道：

「燈林市，永遠會記得你。我們也永遠會記得你。」

白霧也伸出手：

「拯救世界，可沒辦法只靠我和我的搭檔，傅教授，我等着你的研究成果。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會成為關鍵。」

「那你的直覺，保准嗎？」

二人哈哈大笑起來，燈林市之旅，就此落幕。

……

……

高塔。

宴自在最近忙的焦頭爛額。

除卻塔內的事務，還有關於尋找高塔在霧外具體方位的事情。

要建立一個牽引輪盤能夠前往的地方，首先得去過那個地方。

而高塔目前的中轉站，是百川市避難所，要從避難所跨越諸多區域，最後跨海前往霧外，極為困難。

畢竟目前前往過霧外的人，只有白霧和五九。

而這兩個人，毫無疑問都是怪物中的怪物。根本不能當人來看。

要組建一隻利用能夠前往霧外的隊伍，極為困難。

最終，還是得在調查軍團第七隊里找。

於是白小雨，商小乙，尹霜，王勢，林無柔，加上幾個分隊隊長，在家族守護者王素和鄭岳的帶領下，開始前往霧外。

之所以要派遣這麼多高塔頂尖戰力前往，是因為在謝行知不懈努力之下，零號透露了一些信息——

大量怪物正朝着高塔進發，如果不建立一個塔外防禦陣地，等到怪物們從外部破壞高塔……那麼高塔內這麼多人，將無一生還。

一場生靈塗炭的浩劫將會降臨。

這讓宴自在不得不重視。

五九去了燈林九死一生，白霧也死了，高塔又將逢浩劫……讓宴自在忽然有些力不從心。

內心升起一股焦躁與不安。

尤其是他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將白霧的死訊告訴宴玖。

小姑娘知道了，該是有多傷心絕望？

宴自在正在頭疼這些事情，直到忽然間……他接到了下屬的電話——

「大人，調查軍團副團長回來了！」

負責報告的調查軍團里底層東部廣場的記錄員。

記錄員雖然不是宴自在的人，但宴自在現在也算是調查軍團的一個領導。

一旦石碑里有重要人員進入，將第一時間電話聯繫他，頗有一種非常時期爭分奪秒的感覺。

宴自在一聽這話眉頭一皺，調查軍團副團長？

調查軍團有過兩個副團長，一個是谷青玉，一個是白霧，後者是暫代。

想到這裏，他語氣有些激動：

「你是說谷青玉回來了？」

「是的，谷副團長帶着白副團長一起回來了！其實半天前谷團長就回來了，只是他不讓我告訴您……抱歉……」

腦子有點懵。

白副團長？

宴自在的手忽然抖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急促：

「白副團長？你是說的……白霧？」

「對啊，白副團長也回來了。他們正朝第五層趕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