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沐溫帶着穆珂向左拐進了一條窄窄的小道，沿着小道一直走到了小河邊，河岸上還有數棵上了年紀垂楊柳。

迎面有清新而又溼潤的細風吹來，穆珂貪婪地嗅了一口，然後說道：“我還不知道我們侯府有這樣好的地方。”

“你進了侯府就沒消停過，不像我這個閒人，沒什麼事可做，只能到處走走看看，無意間發現了這處僻靜的地方。”

河面上波光粼粼，穆珂安靜地看着，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開口和葉先生說李詩的事。

葉沐溫也不催她，站在一旁等着。

身後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葉沐溫與穆珂一同轉頭，看到了站在他們身後的葉氏。

穆珂不滿地問道：“葉氏，你不在梨香館裏好好地待着，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葉氏遠遠地看見葉沐溫和穆珂拐進了小道，便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想看看他們究竟在幹什麼，誰知道這纔剛靠過來，還沒聽到他們說話呢，自己就先被發現了。

穆珂胸懷坦蕩，沒往深處想，以爲葉氏只是想聽他們說話而已，便把她給攆走了。

葉沐溫畢竟年紀較長，知道內宅裏的齷蹉事兒，一點也不比朝堂上的爾虞我詐簡單，他一直皺着眉，看着葉氏離開。

“珂兒，我有事先離開一下，一會兒回來。”

葉氏已經走出了那條小道，臉上洋溢着興奮的神情，居然被她看到了葉沐溫與穆珂在河邊私會，她如果把這事兒說出去，恐怕穆珂這個世子妃就當不下去了，她這麼想着便往二太太的芊竹苑走去。

她自己只是一個妾，說話不一定有人肯信，可是把這事兒告訴了二太太，不愁二太太不翻天。

葉氏腳步歡快地往前走，剛走了沒幾步，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嚇得她連着退了幾步。

待看清了來人的面目之後，她才畏畏縮縮地說道：“原來是帳房先生，你怎麼來了？”

葉沐溫笑着說道：“你不是要回梨香館麼，走錯方向了吧？”

葉氏叉着腰說道：“你不過就是一個下人，有什麼資格管我，我現在要去二太太那裏一趟，你快給我讓開。”

葉氏一邊說一邊去推葉沐溫，葉沐溫嫌惡地向後退了一步，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臉上依舊掛着笑，說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掐死你？”

葉氏扒着葉沐溫的手指，被掐得說不出話來。

葉沐溫接着說道：“你現在就給我回梨香館去，剛纔你所見到的事，敢亂說一個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葉沐溫手略微鬆了鬆，葉氏趕緊點了點頭。

葉沐溫手上又加緊了力道，然後一字一句地說道：“另外，你給我記好了，我這個人說到做到，絕對不會手軟。”

葉沐溫收了手，只留下葉氏一個人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氣。

穆珂站在小河邊等着，看到葉沐溫回來了，這才問道：“您去幹嘛了？”

葉沐溫搖了搖頭，“現在沒事了，倒是你，究竟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穆珂猶豫了一下，說道：“李婕妤歿了的事，你知道了吧？”

“嗯，略有耳聞。”

“今天我收到她寄給我的信件了，昨天下午寫的。”

“信上說了什麼？”

穆珂垂了一下眼，說道：“信上寫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寫了讓我快去救她。”

葉沐溫沉思了一下，“既然她已經死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

“您也想讓我置身事外？”

“是李婕妤想讓你置身事外。”

“可是我現在很難受，倩兒的死也是，她的死也是，我明明知道她們死得冤枉，卻什麼都做不了，這種無力感，讓我難受。”

“能管的事當然要管，可是這件事你管不了，何必把自己牽連進去呢？你如果出了事，豈不是辜負了李婕妤的苦心，你要是現在有個三場兩短，誰還替你記着她的冤屈？”

“您說的好像也有道理。”

“今天的事你記着就行，你也不要逼自己太狠了，你畢竟只是個人，不是神，不是每件事都能擺平的。”

穆珂嘆了口氣，葉沐溫說得不錯，她就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她能做的事真的很有限，在亂世也好，在盛世也罷，都需要用盡全力努力地活着，她一直以爲平凡是個平庸的詞，活了兩世之後她才明白，平凡是個偉大的詞。

竭盡全力，也不一定能過完平凡的一生。

“謝謝你，葉先生，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李詩的冤屈她記着便是，以後有機會自然會幫她申冤，但是不是現在。

葉沐溫微笑着點了點頭，說道：“你明白就好。”

告別了穆珂，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葉沐溫一開院子門，便看到葉克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問道：“你怎麼了？”

“我想看看叔你什麼時候回來。”

“現在不是回來了麼，你坐回去好好地讀書，一會兒考你功課。”

葉克並沒有被他的“考功課”嚇住，依舊是盯着葉沐溫瞧，說道：“叔，我的名字是不是就是從世子妃的名字裏來的？”

葉沐溫彷彿被說中了心事一般，罕見地發怒了，他呵斥道：“你說什麼？”

葉克倔強地說道：“我說我的名字是從世子妃的名字裏來的！”

葉沐溫拖過葉克的手，拿起戒尺在他的手心裏重重地抽了一下，他的掌心登時鼓得很高，通紅通紅的。

葉克不怕疼地說道：“你打我也改變不了事實，你就是喜歡世子妃，你這個膽小鬼！”

葉沐溫又狠狠地抽了下去，怒不可歇地說道：“不許你亂說。”

葉克的頭昂得高高的，“我如果說錯話了，你就不會打我了，正是因爲我說對了，你纔打我的，對不對？”

葉沐溫扔了戒尺，說道：“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葉克捱了那麼多下都沒哭，一聽到葉沐溫說這話，拿袖子抹了把眼淚，說道：“我爹孃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

“你活

該，就你這副樣子，我終於明白你爹孃爲什麼不要你了！”

葉克哭得稀里嘩啦的，說道：“不要就不要，我也不要你了，我現在就走，走得遠遠的，走到你們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我要一個人逍遙！叔，你給我記着，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的！”

葉克去了自己的小房間，拿了塊布出來，包了個小小的包袱，背在身上，怒氣衝衝地出了門。

葉沐溫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憤怒地踢了一下門，只聽到“哐當”一聲，門板應聲而斷。

這是葉沐溫成年之後第一次失態。

他被一個小鬼給激怒了。

他有些後悔把葉克帶回來了，他跟葉克根本就是兩類人，他教他讀書識字，教他禮義廉恥，他將自己會的東西傾囊相授，他希望葉克能夠變成第二個自己。

可是他錯了，他是他，葉克是葉克，再怎麼教，葉克也不會變成另一個他。

葉克是跟他相對的另一面，葉克說的話一句句地鑽進他的耳朵了，提醒他，他其實就是個膽小鬼。

因爲穆珂，他變成了膽小鬼。

這是葉克能夠激怒他的原因。

葉克離開了葉沐溫也無處可去，只能四處閒逛，他揹着的包袱裏也沒裝什麼東西，他拿着包袱就是嚇唬人的，沒想到看到他出門，葉沐溫真的沒有攔他，可把他給氣死了！

他看出來了，葉沐溫是真的生氣了，要不然也不會露出那般猙獰的表情。

葉克心裏有些小小的得意，他可是第一個能惹怒葉沐溫的人，他激怒了那個彷彿如謫仙一般永遠不會生氣的人！

雖然現在被趕出來了，葉克卻一點都不後悔，從葉沐溫第一次帶他拜見世子妃之時，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來源於那個有着明媚笑容的女人。

男子愛慕女子，再正常不過一件的事情，葉克不明白葉沐溫爲什麼要藏着掖着，活得如此的小心翼翼？

葉克是個情感張揚的人，他不知什麼是內斂，他想跟着葉沐溫的時候，就跟着他，死皮賴臉地跟着他。

他不想嫁給那個什麼員外的時候，他就是吵就是鬧，反正就是不嫁，實在要嫁了他就逃，被抓回去毒打了一頓之後他要接着逃，也幸好他一直沒有放棄逃跑，他才能遇到葉沐溫。

葉克漫無邊際地走着，肚子裏咕咕地叫個不停，他站在賣饅頭的小攤子前，尋思着自己偷個饅頭之後能夠逃掉的機會有多少。

葉沐溫沒給過他錢，所以他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

賣饅頭的大嬸在張羅着買賣，乘着她轉身的功夫，葉克迅速地伸手在蒸籠裏拿了個饅頭出來，饅頭出乎意料地燙人，他“嗷”地叫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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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一轉頭看到有人偷她家的饅頭，拿了根掃把就追了出來，葉克將滾燙滾燙的饅頭藏在心口處，撒開腳丫子狂奔。

“你個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葉克哪裏敢站住，沒命般地狂奔，七拐八拐之後鑽進了一條小衚衕裏，聽着身後好像沒有了追來的聲音，長長地舒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