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就在那一剎那，林辰似乎看見龍牀上的人要睜開雙眼了，可不過是幾次抖動，那眼皮終究還是閉着！
沒有這般關注的阿南，自然更加沒有發現龍牀上的人這細微的小變化！
“我記事起就和木頭人在一塊，他經常不在，我只好和山上的花草樹木蟲鳥獸做朋友，它們很簡單，是什麼就是什麼！可它們不會說話，它們也不喜歡和我玩！它們喜歡跟自己的同類在一起！”
“我總是坐在山頭上看山下的人，好奇他們爲什麼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婚喪嫁娶，生兒育女！養雞養狗，好不熱鬧！”
“沒有人陪我說話，我很寂寞，我很想下山去，但木頭人不讓我去！其實我趁着木頭人不在偷偷下山去過！沒有人發現，我偷吃了某一戶人家的飯菜，真的特別香！我看到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母親抱着哄睡……”
“我很羨慕！我想過那樣的日子！有人疼有人哄，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的日子！”
阿南這番話，自然是出自真心！他嚮往山下平凡熱鬧的生活，遇到林秀的時候，他以爲自己能過上那樣的日子！
可後來發現，不行也不能！
他肩上揹負着太多，他不能後退！也容不得他後退！
就在林辰心中長嘆一口氣，準備開口勸慰阿南的時候，阿南又開口了，“可有時候不會因爲我不想，便不去做！”
“有些事是我該做的，有些事是隻有我才能做的！這便是我的命運，不可逃脫的宿命！”
阿南臉上慼慼然的表情，讓林辰心中爲之一動，但龍牀上那人明明有些軟化的臉，此刻卻蒙上了冰霜！
林辰心中不妙，心中一急，開口道，“可聖上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最親的人了！”
阿南情緒有些低落，可走到今日，他也不是心志不堅的人！所以，看着龍牀上的這個至親之人心中有些悲慟說幾句自己心中的話是可以！
但他早已經決定的事情，卻不可能更改！
因此這句話從己方陣營的人口中說出，明顯的不合時宜！阿南有些疑惑！
他扭頭，帶着打量的眼光看向林辰，不語！但眼神中的疑惑卻不加掩飾！
這一刻，林辰卻盯着龍牀上的人，而後看看阿南，雖然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是凝重的！
“你……”
阿南一個你字纔出口，突然感受手上一緊，扭頭，“皇爺爺！”
龍牀上的人已然已經睜開了雙眼！
而此刻，大殿上，樑國忠正說着新主這些年來的作爲！
“……可謂是文武雙全！我大夏能得此明君，未來必定不可限量！踏平周朝，穩固邊疆，指日可待！”
“好……”
“好！……”
樑國忠像一個傳教者，做了一番演講，畢竟美化如今的皇帝，把那些污垢都藏起來，這樣的過程和結局最容易被人接受！
“拱衛新主！恭賀新君！”
“拱衛新主！恭賀新君！”
……
“好！難得諸位都是深明大義之人！國不可一日無君，聖上大義，此刻殿下正就在內殿陪伴聖上！諸位請隨我來！”
一番走動，徐徐的腳步聲傳來！
可當樑國忠掀開內殿的簾子的時候突然的頓住，哪怕他久經沙場，渾身帶着嗜血的氣息，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次大意了！
見樑國忠停下，後面跟着的人便問，“樑將軍，怎麼停住了？”
“是啊！將軍怎麼停住了？”
自有膽大想趁機攀附的人走上前來，卻纔順着樑國忠的眼神看過去，便嚇倒在地，嘴裏連連喊着，“皇上……皇上……”
後面沒看見的人一聽這話，也不知道是拜新皇還是舊帝，自然你推我我推你，要往前的要往後的，推推嚷嚷之間一片你擁我擠！
不過也只是片刻，這些人便沒動了，因爲他們發現，前前後後，多少禁衛軍已經持刀相向！
如果說方纔人的反應是下意識的，那麼此刻，自然是醒悟過來！那樑國忠嘴裏口口聲聲說皇上不久於人世，新皇已經選好了，且文治武功，乃是天選之人！
但此刻，那不久於人世的皇帝，昏迷中不省人事的人，此刻正穿着龍袍，坐在那，好端端的呢！
這便罷了，關鍵是一臉的嘲笑！
自有膽小的人趴到地上求饒，“皇上，饒命啊皇上！”
“饒命啊！臣是被人矇蔽，饒命啊！”
“罪臣一片忠心啊！……”
樑國忠脖子上被一炳刀架着，實則他並不是怕這把刀！他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那個最關鍵之人此刻在人刀下，他不能動！
否則死的不是他，而是所有人的努力和希望！
樑國忠雖然沒有做聲，更沒有解釋，卻朝着阿南看過去，那眼神……阿南明白，阿南手裏有一味藥，可以瞬間讓人失去神智！
此刻是最好的機會，因爲皇甫正德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樑國忠身上！
阿南看了看一旁鬚髮皆白的皇甫正德，想起剛纔皇甫正德醒來時說的那句話，“你……是個好的！”
他不忍！
阿南心中不忍……
樑國忠見阿南這番，失望的閉上了雙眼！成王敗寇，既然做了這件事，就要做好成爲亡魂的準備！
控制住了場面，皇甫正德走上前來，饒有興趣的打量了下樑國忠，而後突然一巴掌扇過去，“沒想到吧！朕早就盯着你了！你以爲你能蹦躂到幾時？”
樑國忠被打的嘴角冒血，可還是冷笑，“成王敗寇，皇上，你以爲你還能當幾年皇帝？！哈哈哈哈哈！”
“啪！”
又是一巴掌，皇甫正德很生氣，“綁起來！”
自有人上來把樑國忠綁住，而那一羣大臣，則被驅趕到大殿上被禁衛軍圍住！阿南見樑國忠受到這樣的屈辱，心中很是不忍！
在邊關，是樑國忠讓百姓不流離失所，是樑國忠穩住了周朝！是樑國忠給了百姓豐衣足食的生活！
百姓奉樑國忠爲天神一般敬重，可阿南在軍中三年，知道樑國忠穩固邊關有多辛苦！
朝廷糧餉不足，軍中缺衣少穿，軍士多年無法歸家……
這都是因爲皇甫正德，因爲這個皇帝的無能！並不那麼勤政，那麼大夏如今一時安穩，可若長此以往，勢必要顛覆！
這纔是樑國忠爲什麼要逼着阿南成爲新皇的原因！
因爲阿南年紀小，沒背景，與樑國忠有扯不斷的關係，又受過民間疾苦，人也聰慧，若他當皇帝，自然會是個勉勵的好皇帝！
就像他們曾經企盼的先太子一樣！
那是他們的曾經的希望，如今阿南便是他們現在的希望！
所以樑國忠被皇甫正德這般對待，像囚犯一般，阿南的心中不忍，“皇爺爺，求你放了樑將軍！”
此刻內殿只有皇甫正德樑國忠阿南和林辰和一些皇甫正德的禁衛軍，當然是真正的被皇甫正德藏起來請君入甕的禁衛軍！
因此阿南說這句話的時候，皇甫正德很厭惡！
他扭頭看向同樣被刀架着脖子的阿南，“銘兒，你方纔說什麼？”
阿南跪地，“皇爺爺，銘兒願意去死，只求皇爺爺放過他們！好不好！”
阿南的眼裏是懇求……
皇甫正德冷笑，“呵，你哪怕去死，也要護着這些謀逆之人？”
“皇爺爺，他們沒有謀逆，謀逆的是銘兒，求皇爺爺懲罰我就好，不要禍及他人！”
“禍及他人？哈哈哈！”
皇甫正德笑完，突然冷臉，“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誰生誰便生，朕要誰死誰就死！”
而後奪過其中一個禁衛的刀，一把砍向樑國忠！
“不要！……”
阿南嚇出一身冷汗，可皇甫正德的刀還是落下了，雖然只是卸掉了樑國忠的一隻手臂，可這也等於去了樑國忠半條命！
“將軍……將軍……”
阿南喃喃自語，他對不起！他深深的自責！因爲他一時心軟，造就了現在這個局面！
皇甫正德似乎自己年紀大了，也見不得這樣的血腥，見樑國忠一言不發，慘白着臉，冷汗連連！
一點求饒的跡象都沒有，似乎也少了興致！
便吩咐一旁的禁衛，“帶出去！”
等禁衛帶樑國忠出去以後，皇甫正德走到林辰跟前，林辰從方纔皇甫正德醒過來，便一直跪地！
繞着林辰一圈一圈的走，皇甫正德眼中有些不解，“小木子，朕自問待你不薄，讓你從一介塵埃，轉身成了這宮內說一不二的人物！可你爲何……要背叛朕？”
林辰擡頭，盯着這個貌似高大，卻早已日薄西山的人，“皇上，您老了！”
林辰的話才一落地，皇甫正德就是一腳，把林辰踢倒在地！直踹在胸口，踹的林辰吐出一口心頭血！
“朕老了？真是個極好的藉口！難爲朕一直不解，竟然是因爲朕老了！哈哈哈哈哈……”
“可朕今日便要告訴你，老虎身側，那容你等舞戲！”
說完，走上前，又是對林辰一頓猛踢……
而後又讓人帶了林辰出去！
這內室就剩下阿南和禁錮住他的禁衛軍了！
皇甫正德此刻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銘兒……你爲何要如此！”
“朕是你的皇爺爺，你還活着，應該找朕！可你爲何……爲何要做出這樣的事！”
阿南也就是皇甫銘，此刻卻覺得有些好笑，爲何方纔自己會覺得眼前這人是天下間最可憐的人呢！
這樣一個心思極深，老謀深算的人，一伸手便要人命的人，怎會是一個可憐的人！
真是可笑！
“皇爺爺難道不知道嗎？我過着怎樣的日子，多少人盼着我死！我回來能如何？您又真的希望見到我回來？”
皇甫正德確實是個極自私的人！
但正因爲這種自私和不信任人，所以纔多次讓他躲過劫數！譬如前朝政亂，譬如此次……
因爲他的小心眼，他並不會輕易的相信任何一個人！這宮中哪怕再像個篩子，哪怕所有的人都有自己擁立的人！
可只要他一天是皇帝，他就能擁有自己的人！
就像他自己說的，生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有一批任何人都不知曉的武裝力量，隱匿在禁衛和宮僕中！
到了關鍵時刻，他便是那假寐的老虎，睜開眼便要吃人！
但皇甫正德也是個極可憐的人，因爲沒有真正相信的人，所以越老越心中不安！所以纔會冥想，纔會去相信什麼煉丹術！
但哪怕如此，他也並沒有真正的沉迷！
他懷疑任何一個人對他圖謀不軌，所以哪怕是林辰如今是他的心腹，這種無根之人向來只有維護皇權！
可皇甫正德也不會真正的相信林辰，所以一切的一切！
從阿南入宮開始，皇甫正德便知曉了！
不過是請君入甕的把戲罷了！
但，今日……在那一剎那，皇甫正德是真的心軟了！
他突然覺得樑國忠說的關於先太子的話，真的可以讓他自己都相信，他並沒有害自己的兒子！那一切不過是小人的計謀！
這樣他便能心安！
而這個孫兒，哪怕他走到了這個地步，也依舊是身不由己！
“銘兒，你若回來，朕自然會好好待你！你是朕唯一的孫兒啊！”
“皇爺爺，您一時真，一時假！我竟然都分不清，到底是我的眼睛有問題，還是別的了！”
皇甫正德走到阿南跟前，伸出手，“銘兒，朕當然是真心的！往後你就留在朕身邊吧！”
阿南看着那隻手，久久的凝視！
“皇爺爺，我可以留在這裏，或者某處！但，能放了他們嗎？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就懲罰銘兒一個人吧！一切都讓銘兒一個人來受，可以嗎？”
隨着阿南的話，皇甫正德的臉色越來越冷！
那些人都得死，都得死……
“銘兒，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選擇同他們一起，還是選擇站在朕的身邊？”
聽到這句話，阿南便知道皇甫正德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樑國忠等人了！
也是，是阿南自己妄想了！
他不想承擔這樣的重擔，所以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他們的命！
可原來他的命並沒有那麼重要！
見阿南起身，一步步往外走，皇甫正德的眼神越來越冷，“你可想好了？”
阿南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這次他是真的做出了選擇，雙眼直視前方，再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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