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要說在這之前，強子根本就沒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樣的認識。或者更準確地說，貧富差距沒能給他造成多大危機和羞恥感。
有什麼呢？
都是兩隻胳膊兩條腿，吃壞了肚子照樣拉稀。
有了孩子，都是吃母乳，也沒什麼多大差別。
但孩子一天天長大，就有了顯著不同，也逐漸讓他認識到被他忽略的問題。
別人家孩子把牛奶當水喝，穿衣服講究每天都從頭到腳換一套。條件再好一些，從生活上能夠達到每週一個海蔘熬湯喝。還真別說，頭痛腦熱感冒這一類的小毛病，還真是很少發生。
沒個比較倒也罷了。
這一比較，強子就感覺自己成了另類！好似，一個被人推倒牆，顯露在衆目睽睽之下瘦骨嶙峋的耗子。
一個不能讓妻女生活安逸的男人，這得有多臊得慌！
他老婆玲瓏心性不錯，沒有整天給他臉色，往往把順口一點的飯菜都讓爺倆吃。慢慢地，強子能夠體會到之後，心裏開始不是個滋味。特別是年前請光子吃飯，順子說過的那些話，讓他如鯁在喉。也就是，家裏僅剩五百塊，一股腦拿去請客還不夠用，老婆孩子不吃饅頭就鹹菜那纔是怪事！
一旦有了對比，衣食住行、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成就產生的價值——錢，來支撐。
光着屁股長大的順子，眼見得收入越來越高生活越來越好。
強子就不僅僅是心裏五味雜陳，而是渾身刺撓了。
要改變，不在乎是不行的，不抓住機會，更是不行！
有人說，這是人性的背叛，也有人說這是一個人有責任的改變。
誰知道呢？
從不願斤斤計較，開始注重得失讓生活想辦法越過越好，肯定是沒有錯處。比如說，從順子那裏順走半條香菸，未來的幾天之內，這筆開銷就可以省下來給老婆孩子改善生活，很實惠不是？更不用說，光子答應讓他經營這間工廠，並且提供資金上的支持。
這樣的機會，絕對不能失之交臂。
當然，態度很重要。強子說：“玲瓏……的錯處……我給你道歉……”
光子擺擺手。
實際上，只要有了下家替他承擔虧損就足夠了。對於粗枝末葉，他沒工夫搭理也懶得去計較。更不會去理會，這樣會拉下多大仇恨。只要別讓自己的錢打了水漂，愛誰誰，愛咋咋地！
“咱哥倆不必要和順子那樣麻煩地交接，直接，一張轉讓書籤字蓋章就完活。”說着，拉開抽屜取出紙筆，低頭簡單扼要地書寫完畢，簽字蓋章，說：“你看看，有沒有需要補充的。”
“……二十萬流動資金……恐怕不太夠……”強子訕訕地，很是不好意思。
“改來改去的麻煩，再給你十萬，你打借條這總可以了吧。”
毫不猶豫地爽朗，讓順子再也不好意思張口。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兩年還清這合計五十萬，多或少地讓他頭皮發麻。雖然信心滿滿，雖然無限憧憬與渴望，畢竟是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生意，心裏膽怯。
高興着還有些忐忑，強子說：“應該夠了……應該是夠了。”
沒能看出，光子暗暗地長舒一口氣。
……
連續兩天，斷斷續續又有十多個人進廠，卻一直沒見玲瓏人影兒。
“玲瓏還沒來？”順子這樣問。
“你不知道？”
廠長在鏡片後瞪大的眼，白眼球格外白。順子，很長時間以來就有摘掉他眼鏡看看的衝動。一直也沒能弄明白，到底是眼球大還是眼白異於常人。這時，回視過去的神色，疑惑不解越是濃郁，“我應該知道什麼？”
“強子現在是老闆了，玲瓏怎麼會帶人來！？”
“啊？”了一聲，順子猶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強子是老闆了？”
廠長“嗯”了一聲，頻繁地眨着眼。
“光子呢？前兩天強子沒和我說過這事！”
搖着腦袋，廠長搞不明白他們之間有什麼貓膩。心裏說，看來又不像是合夥欺騙光子，這又是怎麼個情況？
嘆了口氣，順子說，你忙吧。轉身走出了車間。
強子這傢伙學壞了！學會了耍花腔，並且……還順走了我半條香菸！心裏唸叨着，順子使勁帶上了車門。早上丈母孃就打電話給他，今天務必把小北接回家。不然，就親自送到順子老爹那裏去。
那還有個好？平常，老爺子慈眉善目，遇到真章可是真能讓人下不來臺。也不管人前人後，更是不管好賴，隨便抓起傢伙什，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胖揍。
從小到大，算是嚐盡了皮肉之苦，更是心有餘悸。關鍵是，不能還手也不能跑。
當然，每一次都是順子真有錯處。
這一次，也不例外。
“看，我給你買了一條哈士奇，等你給它起名字呢。”殷勤地拉開車門，順子指着箱子裏小狗說。
小哈士奇一定是暈車，聽到動靜，迷迷瞪瞪地擡起頭“哼哼”兩聲，又縮回了腦袋。
小北心裏喜歡，卻不想馬上表現出來，瞄了一眼依舊板着臉上了車。前後左右看了一圈，側過臉看向坐上駕駛位置的順子，問道：“這是誰的車，怎麼你一直開着。”
“咱廠子裏客戶的車，得過一陣子才走。”順子這樣說。
不知道是什麼品牌，小北還是能夠感覺到應該是車價不菲，“自己又不是沒車，開別人的算怎麼回事？”
嘿嘿笑着，順子齜着滿嘴白牙，“那倆麪包留在廠裏有用處，等我們有錢了也買一輛高檔車。”
小北沒有吭聲。
巧了。回到家門口，剛好強子開車經過。
順子按了一聲喇叭，強子的車滑出老遠緩緩剎住了車。
可以這樣說，現在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順子。倘若是沒有變身老闆，或者是未曾商討過玲瓏要投奔他，應該不會覺得十分尷尬。
顯然，沒可能了。
甩手摔上車門，順子氣呼呼地走過去，“兄弟，我等了兩天，還要等是不等，你給哥哥我一個話。”
沒有下車，強子隔着車門漲紅了臉。
“能給哥哥我一個痛快話不能？”
“事情有變動，我也沒料到……”
“哈哈哈……你這樣一說我就信了！”
“真的！”
當然是假的！順子已經是傷透了心。
原本在兩天前，強子就打算見到強子硬氣一點。不爲別的，同一身份又不是低人一等，況且，誰能料想得到將來成就怎樣？畢竟，現在也基本算是在同一起跑線上。
可是，曾經順子對他的幫襯，以及說過的那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清你出局”，無論如何也讓他硬不起心腸對順子板起臉。
“我先回家了。”小北抱着小哈士奇，遠遠地喊。
順子對她笑笑，轉回臉時笑意未退，“說說吧，爲什麼騙我。”
“我一直沒有騙你的打算，更不用說欺騙。這麼多年，你不瞭解我？”受到羞辱，強子白了臉，語氣也冷冷地透着寒氣。
“你特麼說是沒騙就是沒騙？那麼，你跟我解釋解釋，前兩天晚上的話是怎麼回事！”順子怒不可遏。
由不得不生氣！話說的好好地，順子還胸有成竹地對廠長有所安排。結果，是一場笑話！曾經努力召集起來的工人，計劃着在一段時期都挖到新工廠來，誰成想，強子搖身一變成了老闆！
繼續去挖工人，勢必會傳的沸沸揚揚小哥倆反目成仇。
好在，第一批工人在第二天就自主有了行動。可仍然沒能達到順子期望的人數，更是沒能跟光子當面鑼對面鼓鬥個趾高氣昂！這讓順子不能忍，讓順子從心裏就憋着一股怒氣！
上學時，誣陷他是偷窺女浴室的色狼，倘若不是罪犯伏法，勢必要背上一輩子的黑鍋。
現如今，又有了強奪工廠之恨！讓順子怎能忍下這口惡氣？
而強子，打小就交情不錯，怎麼可以在這當口在自己心上拉上一條口子呢？如是，順子自覺得胸中燃起熊熊烈火，燒的他渾身生疼嗓子也冒了煙，不能不一吐爲快！
“你就是和光子一丘之貉！以前是，現在也是，將來也是！”
大吼大叫的時候有過，那都是在有不同看法時。順子直着嗓子一聲吼，現在說的是強子不是個東西，或者準確按照“貉”來說，就是個畜生！
強子是個暴脾氣！最看不慣有人對他橫眉怒眼！
“老子就騙你丫的，你能怎麼着？有本事，你騙老子一回！”
發起狠的順子，一腳踹到車門上。麪包車門“噗”一聲，立馬癟進去老大一塊……
“你瘋啦！”強子大吼。
“你下車，今天咱哥倆好好論道論道，我順子哪一點虧欠了你強子，爲什麼非得和光子一而再合夥陷害我。”順子紅了眼，也不去理會圍過去看熱鬧的人，更不理會過後他們怎樣理論小哥倆反目成仇。
“順子，別打架，有話好好說。”聽到動靜的小北，大喊大叫地跑着。
“你下車！”順子充耳不聞小北的喊叫，伸手拉開了車門。
“我還怕了你不成！”強子閃身下了車。
順子掄圓了膀子，當胸就是一拳砸過去，強子也不甘示弱，閃身就是一腳還了回去。順子慌忙躲避，一下子撞倒了有孕在身的小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