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羽凡沒有說話。

魚姥姥的話令他一直以來的標準被打破了。

從前在他的認知裏，沾了血的妖精就會變成妖魔，就該殺。而身上沒有血腥味的妖魔，則都是老實本分的，沒有必要強行跟它們過不去。

可是現在，得知了所謂的妖魔和妖精的真相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準確地通過引以爲傲的鼻子來分辨拿個妖精該抓，哪個妖精不該抓了。

趙羽凡擡眼看着魚姥姥，眉頭緊蹙。

這個魚姥姥，她一定不止殺過趙天成一個人，剛纔她釋放出來的血煞之力，腥味濃重，那不是一個人的鮮血能夠產生的濃稠味道。

這讓他有些猶豫，他原本不打算殺死她的。

因爲魚姥姥也並沒有要殺死他，甚至她還救下阿珠，並且幫忙治療小丫頭。

如果原本的條件不成立了，他是否還需要堅持曾經的評判標準？殺過人的妖精都得死？

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躺在一旁牀上的阿珠，不也一樣咬死過一個人販子？他本來在尋找着解救阿珠，不讓她變成魔的方法，然後現在突然被告知，妖魔不存在，那只是因爲妖精飲了人血失了志纔會變成沒腦子的怪物。那阿珠能夠駕馭得了這股血煞之力嗎？

趙羽凡有些亂。

假如血腥味不再是區分妖精和妖魔的唯一標準，假如妖精和妖魔的區別原本就是個僞命題。

那他這個自詡不同流合污的捉妖人，是不是就要變得跟他所鄙視的協會的傻/逼們一樣——所有的妖精都該死？

如果是那樣，那阿珠怎麼辦？

如果不，那他自己怎麼辦？

糾結，深深的糾結。

趙羽凡一向思路清晰邏輯清楚，可是現在不行了，他的判斷標準沒了。

魚姥姥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擡起手背擦了擦嘴角，乾涸的血印擦不乾淨了，倒是被她一抹，整個下巴都是血跡，令她原本和藹的臉看起來有重奇異的猙獰感，反差挺大。

“怎麼樣，牧羊犬，我殺了人，就是你口中的妖魔，你是不是也要殺死我？”

她爲什麼這麼有恃無恐？還是她根本就不怕死？

“你和我印象裏的捉妖人完全不一樣，我從來沒有見過肯好好地跟妖精坐下來說話的捉妖人；也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突然間實力提升了無數倍的情況，還是說，你原本就是這麼強，偏偏要扮豬吃老虎，來打我這老傢伙的臉？”魚姥姥臉上露出了嘲諷的表情。欺騙老人家，無恥。

趙羽凡只是咧咧嘴，沒有應。

他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殺死這個“妖魔”。

以現在他神臨的狀態，要殺死這個魚姥姥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三尖兩刃刀還握在手中，他如今一身的神力魚姥姥沒辦法抵擋。

該怎麼決定？

趙羽凡轉頭看了看身後的牀鋪，小丫頭安靜地沉睡。之前魚姥姥兇殘地殺死趙天成的場景，把阿珠活生生嚇暈過去。雖然也有經歷了慘烈戰鬥的原因。但是由此也能夠看得出，阿珠和這個魚姥姥完全不一樣。

雖然阿珠也咬死過人，但是那是一個人販子，情有可原。趙羽凡沒辦法說服自己對小丫頭下殺手。

魚姥姥呢？這隻大妖能如此熟練地使用血煞之力，殺人的手段慘烈又凌厲。證明她對人類是沒有憐憫和感情的。

魚姥姥就是一隻真實赤裸的妖精，妖精們在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的時候，會使用最猛烈的方式進行報復，那就是取掉對手的性命。這種本能源自原始的獸性。

可是就算阿珠和魚姥姥的理由不一樣，結果確實一樣的，她們都殺了人。

“除了想要我做你的奴僕之外，你還有別的理由嗎？你之前爲什麼不殺我？”趙羽凡決定把這個問題拋給魚姥姥，殺死她，或者放過她，從她的回答當中做選擇。

“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我能殺得死你？”魚姥姥對於趙羽凡這得了便宜還賣乖行爲表示譴責。

“如果你不殺我，只是爲了羞辱我，那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你們人類不是總說麼，士可殺，不可辱。我已經是個老人，你最好在我死前給我留點兒尊嚴。你自己說過的，你不是一般的牧羊犬。”魚姥姥對趙羽凡的態度並不很好，雖然她已經被趙羽凡擊傷。

趙羽凡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魚姥姥跟他說話的樣子，一點都看不出她在害怕，她明明已經被打敗，爲什麼還會有這種淡定。

“你覺得我不會真的殺你？”趙羽凡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兇狠。

魚姥姥反而笑了，“我看得出你在猶豫，雖然不清楚你在猶豫什麼，但是我問了你許多遍，讓你殺我，你卻反而再問我是不是不怕你真的殺我，這說明是什麼？說明你沒有下定決心，要不要殺死我。”

她的邏輯沒有毛病。

趙羽凡的猶豫不決被看穿了。

他有些羞愧。

作爲一個捉妖人，在面臨殺還是不殺妖精的時候，本來完全沒有必要猶豫的。

協會的價值觀是，發覺自己在猶豫的時候，就殺死這個讓你猶豫的因素，從此之後，你就會變得果斷。

但是趙羽凡學到的卻不是這樣的。

他又想起了從前，他師父帶着他去追捕一隻受傷逃竄的大妖，在妖怪懸榜前幾位的，價值百萬。一直準了三天三夜，終於他和師父將那隻大妖堵在了一個沒有出路的山澗裏。

“放了我，我是被冤枉的。”

那大妖竟然開口求饒。

小羽凡啐了一口，捏着兩張火符就要上去搞他。

卻被師父抓住了肩頭。

“說說，怎麼個冤枉法？”師父氣定神閒地點上菸斗，衝那大妖揚了揚下巴。

然後大妖哭訴，他有一處地皮，是快果園，有一天捉妖人協會來人跟他說，要買他的地，開發房地產。他拒絕了，然後就上了妖怪懸榜，被各路捉妖人追殺。他敢還手殺傷了幾個，馬上賞金蹭蹭往上漲，後來就驚動了趙羽凡他師父。就有了被堵在山澗的這一幕。

“我是被逼的，是他們先要殺我的，我只是還手自保......”

小羽凡可沒有耐心聽他哭鼻子，操着符咒又想上了。

可是又被師父按住，他回頭疑惑地看師父。讓他意外的是，師父竟然揮揮手放那大妖走了。

趙羽凡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大妖跪地給師父磕頭，然後從他身旁跑走。

那也是一隻殺死過不少人的妖精，師父卻也沒有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