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如此？”邵劍鋒眉毛一揚，沉聲問道。

“否則兩位哪裏還有性命？”李鋒哼了一聲，頂了一句。心想這師兄弟三人今日最好是三敗俱傷，自己必定一個都不放過，須得盡數殺了。

“未必殺他不得？李老兒，你我三人，比文昌、陳不凡與丁和尚三人如何？”華勳冷冷問道。

“此話怎講？”李鋒愕然，卻聽出華勳話中的懼意，更覺摸不着頭腦，暗想毛無邪與這兩師兄弟同屬一門，邵劍鋒與華勳成名更早，又是師兄，對文昌尚且不大放在心上，爲何會對這個以往的師弟忌憚若此？

“昔年名震江湖的三大絕世高手圍剿漢中毛家，門修思與桑卒伏誅，毛無邪被文昌一劍穿心，卻死而復生，全身而退。這事三位老前輩覺得丟臉，自然不會四處找人述說。劍閣棧道上，陳炳光原本刺中了老三咽喉，那廝不僅未曾喪命，更持刀窮追陳矮子一夜，幾乎嚇破了他的膽子。毛無邪雖名無邪，其邪異之處卻是天下無雙，非常理可揣測！縱然功力耗盡，未必便會死在我三人手中。”邵劍鋒一臉凝重，臉上泛起一陣青氣，顯然已將全身內力提起。

“據說兩位大俠中的一位，親手殺了那小子的叔父，那自是血海深仇，無可化解，就不知是誰出的手？另一位似乎能置身事外，可喜可賀。”李鋒言語中滿是幸災樂禍之意。

邵劍鋒面沉似水，一言不發，華勳輕輕哼了一聲，也不說話。兩師兄弟當年若知毛無邪是不死之身，斷然不肯刺死毛三河，結下這等深仇大恨。如今二人合則兩利，分則兩敗，究竟誰出手殺人，已然無足輕重。做了二十年師兄弟，邵劍鋒與華勳看着毛無邪由七歲到成年，自然知道他脾性：這位師弟看似性情平和，骨子裏卻極其倔強，若小小冒犯，只會一笑置之，然而觸其逆鱗，定然十倍報復，不死不休！陳炳光那混賬東西也不知怎地，竟然將三大絕世高手的真面目盡數告知毛無邪，這個大仇，當真不共戴天。今日毛無邪練成一身霸道之極的內功，重出江湖，不是尋仇又是來做什麼？陳不凡預想中的師兄弟相殘，終究成了真，只不過主角並非老四樂葦，而是比老四難纏十倍的老三毛無邪。

“那怪物並未走遠，殺氣被老夫挑起，已難隱匿，看我眼色行事便可。”李鋒這時卻神色一變，聲音低得只有三人可聽清。原來適才那番話，是說與毛無邪聽的，並非趁機擠兌眼前二人。

邵劍鋒與華勳不去理會李鋒，自行運功調息，積聚內力。兩師兄弟雖不似李鋒般殺人如麻，二十年來手裏也有上百條人命，毛無邪的殺氣自然感應得到，不過不能如李鋒一般精準而已。

“陳老這些年來查閱大量武學典籍，對付這等不死怪物，早已胸有成竹。兩位也該知道，病入膏肓，無藥可治。縱然不死之身，自膏肓穴下手，包他妖法可破！”李鋒腳下一點，輕飄飄在兩師兄弟身邊掠過，聲音更低，同時右手不露痕跡一指，將毛無邪藏匿之位告知二人。

膏肓？邵

劍鋒與華勳各自心頭一震，互望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色。

春秋時晉景公病重，請神醫扁鵲醫治，扁鵲診病後曰：“疾不可爲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爲也。”景公睡夢中曾聽病魔也這般說，心知自己必死無疑，並未怪罪，反贈扁鵲厚禮，譽爲良醫。

這段典故，出自《左傳》，乃儒家經、史、子、集諸多著作中的“十三經”之一。“白虹劍派”講究的是文武兼修，邵劍鋒與華勳也曾涉獵過，對病入膏肓之意瞭然於胸。而內家高手精通人體穴位，兩人自然也知道“膏肓穴”所在。這“膏肓穴”乃足太陽**經穴位，在背部第四胸椎棘突下，旁開三寸，左右各一。

膏肓之意，本指心臟之下，隔膜之上，本是一大團油脂，爲五穀精氣所化，經心火淬鍊，化爲元神之氣，外滲體表**經，故**經有“膏肓穴”。由“膏肓穴”下手，注入內力，可直達膏肓之地，毀壞體內真元，“不死神功”這等特異之學，亦立即瓦解。

當年陳不凡收斂毛無邪的死屍，親眼看見毛無邪一劍穿心慘死，卻不料這怪人浴火重生，更在三大絕世高手眼皮底下逃走，不由他不心驚。此後陳不凡翻閱大量武學典籍，竟然找到了“不死神功”的記載，雖不知功理如何，卻集思廣益，由《左傳》啓發，悟出以“必死”破解“不死”的法門。李鋒身爲心腹，自然也知之甚詳。

邵劍鋒與華勳最爲忌憚的，其實是毛無邪的不死之身，這時聽聞妖術並非不可破解，立時精神大振，均想毛無邪功力不逮也罷，忌憚三人聯手也罷，今日萬萬不可放過此人。得知昔日師弟藏身之處，哪還有一絲猶豫，身形電閃，疾撲而至。

毛無邪果然沒有走遠，皆因心知自己藏匿本事不足，逃走只會更露痕跡，不如藉助這片密林與三人周旋，或許有致勝之機。李鋒適才舊事重提，獸王怒火中燒，殺意瀰漫，當即便給那老狐狸知道了藏身之處。眨眼間，大師兄邵劍鋒已如一隻大鳥般凌空俯衝而下，閃爍着耀目光芒的長劍勢如破竹，當頭猛刺。

劍上凌厲之極的勁道雖隱而未發，卻如何瞞得過獸王無所不知的金鐵之氣？得知自己這時萬萬不可硬接，毛無邪當機立斷，施展“有影無蹤”身法，堪堪避過這一劍。邵劍鋒全力一擊，收勢不住，連人帶劍勢如破竹，穿透重重枝葉，三尺青鋒直沒入地下，來勢方止。

這雷霆萬鈞的一劍，卻除了破空之音，沒有別的聲息，似乎阻擋劍鋒的枝葉泥土，全變成了豆腐。然而下一刻，方圓兩丈內如同地震一般，上下左右劇烈晃動，眼前模糊一片，萬物似乎皆被一股莫名力道扭曲。再眨得一下眼睛，異象又生，兩丈內的樹木青草，竟然盡數成爲齏粉，散落一地，連一片完整的樹葉也沒有。粉屑本應漫天飛舞，烏煙瘴氣，這時卻似受了潮一般，全都沉降在地，掀不起一絲飛灰。

遠望的李鋒倒吸一口涼氣，萬萬想不到這幾年來在陳不凡手下俯首

貼耳的邵劍鋒，竟有如斯功力，如斯劍法。

毛無邪身在半空，也微覺駭然。與鍾玉皇這等魔鬼妖怪一般的人物相比，邵劍鋒這一擊自然算不得什麼，但相較八年前，“白虹劍派”大師兄武功精進極爲驚人，已達超凡入聖之境，如今的自己，萬萬小覷不得。教毛無邪不得不佩服的，是邵劍鋒居然將這驚天一劍使得不動聲色，絲毫不露霸氣。

“老三，別來無恙？”

華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隨即眼前一暗，漫天劍花，遮天蔽日，籠罩而下。

劍花，本是練劍者幾乎人人都會的根基招式，看似花巧，練至一定境界，則可攻可守，凌厲非常。劍花舞到厲害之處，可說水潑不進，密不透風，若非武功遠在練劍者之上，休想尋得其中破綻。毛無邪在神仙洞府中多番歷經兇險，往往一劍在手，立時轉危爲安，可見精妙劍法足可虎添翼，魚得水，蛟龍遇雷神，本領大大增強。而華勳的劍花舞動之快，數量之多，豈止風雨不進，全然密不透光，數不清的劍花層層疊疊，將陽光盡數擋下，眨眼之間，已將毛無邪牢牢困住。

毛無邪但覺白日無光，四周轉眼變作漆黑一團，耳邊全是劍風，上下四方均是寒氣逼人，實不知第一劍會從何方來。快劍運使到這個地步，已到極致，昔年的文昌與陳不凡也未必做得到，這華勳，說他是當今江湖第一快劍絕非溢美之辭。

華勳費盡心機，卻未搶攻，皆因得知毛無邪身法快得無以倫比，出招立即便下殺手未必奏效。這時困住敵手，心中一定，真氣再提，劍罩猛然收縮，便如千百利劍一起對着毛無邪攢刺過去，以一人一劍化作千百殺招，無一虛攻，也當真了得。

然而，儘管數不清的劍招無一落空，卻沒有一劍是刺中血肉之軀。成百上千殺招，竟然被目不見物的毛無邪從容接下，一劍不漏！

如此快劍，所耗內力不在邵劍鋒適才驚天一劍之下，華勳縱然功力深厚，片刻之後，劍招也慢了下來，毛無邪輪廓漸顯，只見他氣定神閒站立不動，手臂卻如風車一般，以一柄匕首將身周劍招盡數擋下。華勳愕然，手上略微緩得一緩，毛無邪忽然雙目圓睜，倏忽欺近，匕首直刺眉心，用得是精純之極的白虹劍法。

自幼見慣的招式，華勳不知道練劍時拆過多少次，下意識舉劍封擋，不料自己的劍上傳來一股寒勁，霎時遊便全身，手上立時慢了半拍，匕首已然刺進了眉心的皮肉。

眼看再將匕首刺進一寸，華勳便命赴黃泉，無奈此時後背金刃風聲洶涌而至，邵劍鋒挺劍來救師弟，毛無邪只得一個閃身，打斜避開。匕首在華勳額頭劃了一道，雖觸及頭骨，卻未曾致命。

“武功大有長進，可惜未有創見，不脫原有窠臼，終究難成絕世高手。”毛無邪適才一番守禦，功力又消耗不少，心知一時半刻，絕非敵手，譏諷了華勳幾句，便要鑽進林中遁走。忽然後背一寒，兩根三棱峨眉刺無聲無息刺中了獸王左右兩邊的“膏肓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