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棋不定之際，毛無邪忽然沒來由心頭一鬆，連日來的心煩意亂似乎減輕了不少。原來數百里外的毛伶於生死未卜之際，竟得人相救，悉心照料，性命已無大礙。獸王感應到義子身上五行靈氣不再衰弱下去，且漸有健旺之狀，先放了一大半的心。

姚道雲手段殘忍不在陳不凡之下，且心思縝密，謹慎小心，定然將毛伶收藏在極其隱蔽之處。秦嶺深山，本來人跡罕至，要想搜尋毛伶的蹤跡，還真得杜藍天與杜心兒這等術數高人。毛伶轉危爲安，自是已得這對父女悉心照料。只是五行真氣雖有所恢復，但破損之象極爲明顯，姚道雲那廝，對毛伶下了狠手，只怕傷愈後，也要終生殘廢。

文珏運氣幾個周天後，看看天色將晚，便不再練功，爬上糞池，欲尋淨水洗身，又想起毛無邪曾說過不得離開他一丈之外，但看獸王呆呆出神，一時面露喜色眉舒目展，一時咬牙切齒猙獰異常，似乎早把自己忘到了九霄雲外，於是也不多說，自去找尋林中小溪。

溪水距糞池並不遠，畢竟如廁後都要洗手的，十四位老者雖殺人如麻，也不至於例外。文珏循水聲悄悄走出百餘步，果然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橫在眼前。看見淨水，越發覺得身上粘糊糊，臭燻燻，文珏哪還有一絲猶豫，一躍而起，往溪水正中最深處跳去。

然而還未沾到水面，另一條高大之極的身影迅若奔雷，在水面一掠而過，落到了四丈寬的溪水對岸，半途順手將文珏一把提起，帶到了對岸，一把扔到地上。

“前輩……”文珏驚怒交集，但隨即看見出手之人正是毛無邪，立時強行壓下火氣，聲音也低得自己都差點聽不見。

毛無邪不答，跨進溪水之中，彎腰伸手，似在撈着些什麼，片刻之後，躍回岸上，噹啷噹啷連聲，將手中的物事全扔在地上。文珏定睛一看，狠狠嚥了一口唾沫，作聲不得。只見地面上有六隻一尺來長的鋼梭，兩頭尖銳無比，梭身上盡是倒鉤，明晃晃寒光四射。六隻鋼梭早已插在小溪底，若不甚踩中，立時便會洞穿腳面，而倒鉤如此之多，強行拔去，非扯掉一大塊皮肉不可。

“這就是對方佈下的陷阱機關？前輩是如何看見的？”文珏扭頭看看水面，夕陽下波光粼粼，哪裏看得清水底，就不知毛無邪那雙眼睛爲何這般好使。

“左五尺，右五尺，左右一丈溪水內平安無事，你還不下去洗淨一身的臭屎？”毛無邪面沉似水，淡淡說道。

文珏撲通一聲跳了下去，先將身上衣衫褲子盡數除去，將外衣在水中盡力搓洗，而後上上下下不住擦拭全身，直至肌膚充血發紅，幾乎綻破，這才上岸，也不將溼漉漉的衣服穿回身上，學着毛無邪往腰上一圍，打了兩個死結。內衣與褲子揉成一團往岸上一拋，這輩子不打算再穿了。

當晚，毛無邪一反常態，點起一堆熊熊篝火，將狼肉翻來覆去烤着

，直至熟透，方纔遞給文珏。文珏吃了幾天生肉，雖有離經叛道的快意，卻終究懷念以往錦衣玉食的日子，毛無邪烤肉的本事不怎麼樣，因內力深厚，對火溫倒掌控得極好，狼肉烤得熟而不焦，香氣四溢，雖無調料，也是鮮美異常。文珏放量大嚼，只覺三年多來，今晚這頓纔算吃到了真正的美食。

“前輩的烤肉如此美味，爲何還吃生肉？”文珏抱着肚子席地而坐，心滿意足，全然忘記了一個時辰前自己還坐在糞坑裏，忽見毛無邪依舊生吞活咽，只覺不可理喻，忍不住問道。

“若知道真相，可不許吐出來。”毛無邪揮掌虛劈，奇寒的內勁迅即將篝火撲滅，說話的聲音卻不似掌風般陰寒。

“大糞都泡過澡，日後還要浸泡多日，晚輩只怕是吃屎也不會吐了。今日前輩下手太快，未等晚輩將衣服脫去，一身衣服只有拋棄，甚是可惜。”文珏一邊說一邊眼睛放光，適才見毛無邪點火不用火刀火石，內力到處，枯枝立燃，轉眼間又以內力將烈焰熄滅，一身功力寒熾隨心，更是佩服。

“這頭大狼服食了劇毒，是那廝用來毒死你我的。這一招雖巧妙，但毒性大多聚集在腸胃肝臟之內，拋去內臟，放盡鮮血，再以火燒烤，這毒便所剩無幾，吃下去無妨。”毛無邪淡淡答道。

“前輩既知對手借毒狼殺人，還將毒血盡數喝到了肚子裏？”文珏只覺得寒毛直豎，半晌才訥訥問道。

“對你而言是穿腸劇毒，於我，連胡椒粉也未必算得上。若不服毒給他看，如何引誘得他現身？”毛無邪面不改色，言語間便如做了一件尋常之事一般，絲毫不足掛齒。

“……那前輩爲何不裝作毒發？”文珏如聽天書，目瞪口呆，好一會纔回過神，問道。

“我裝毒發之時，你不聽話，自去找水洗澡，讓那廝看出我不畏劇毒，早已另想歹毒招數去了。今日初學‘地靈神功’，你早些休息。”毛無邪還是不慌不忙，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前輩如何得知那頭狼中了毒，又怎知毒性火烤之後消失？還有，水中的鋼梭，前輩又是如何看見的？”文珏越想越覺難明，眼前這個半人半獸的怪人，相處愈久，愈覺深不可測，難以捉摸。

“五行內力練至絕頂境界，這些只是末道小技，不值一提。可惜，若欲集齊五行，那須得機緣巧合，極難。你且先將地靈神功練至小成，我再看你是否可造之材，能不能悟出五行更高境界。”毛無邪心知五行特質過於玄妙，一時解說不清，也懶得多費脣舌，含糊其辭，一筆帶過。

文珏滿肚子話想問，卻見毛無邪有些神不守舍，似乎遇上極爲難之事，心知多說無益，嘆了口氣，自回木屋休息。今日這幾件事，均是詭奇無比，亦真亦假，實不知道該不該信毛無邪的話。忽然想起一事，心想明日看個究竟，便知道那頭狼是不是真被餵了毒藥。

第二日，又飽餐一頓烤狼肉後，文珏跟隨毛無邪又一次到了糞池邊。這一次，文珏脫個赤膊精光，十四位老人住處搜到的衣物雖不合身，總能遮體，不能如昨日般穿一次就扔了。否則如此練功不知要多少天，所剩不多的衣物不夠糟蹋——文珏洗衣服的本事糟糕透頂，昨日唯一留下沒有丟棄的外衣糞跡斑斑，再也穿不上去，扔到篝火裏付之一炬。說也奇怪，整個身子泡在糞水裏，文珏能安之若素，但沾上糞汁的衣褲，他穿在身上卻是飯吃不下，覺睡不着，說不出的不自在。

毛無邪嗅覺極靈，糞池的惡臭於他，也是極大的折磨，偏偏又不能離開文珏太遠，當真苦不堪言，心裏不住咒罵那隱匿密林中的敵手。幸好神仙洞府中領教過臭鼬鼠身上的天下至臭，曾經滄海難爲水，倒還勉強可以支撐，端坐如鐘，留神四周動靜。

文珏卻留了個心眼，走過毛無邪隨手拋棄的巨狼內臟時凝神細看，只見密密麻麻的一層死蒼蠅附於其上，顯然貪腥中毒而死，方知那怪人還真沒有說假話。再氣運全身，似乎自己並無中毒跡象，看來毛無邪對毒物瞭若指掌，巨狼雖被餵食劇毒，狼肉卻還是可食之物。

不知不覺又過了數個時辰，直至文珏練功完畢，並無野狼之類前來送死。毛無邪帶文珏去洗淨身子時，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從水中抓了兩尾大魚來，當做晚餐。獸王生吃魚肉，面不改色，文珏居然也有樣學樣，沒再請求毛無邪施展烤魚的本事。

如是一連好幾天，毛無邪未曾四處狩獵，卻總能捉到罕見的野味。有時是蟒蛇，有時是野豬，有時飛鳥路過密林，也會莫名其妙落地，任由毛無邪擲石子擊殺。

“前輩莫非有妙法，能令禽獸爬蟲自投羅網？”文珏旁觀數日，越看越覺違背常理，心想書中所說天子自有百靈相助，爹爹說那是騙人的玩意兒，這幾日爲何總有鳥獸將一身鮮肉乖乖送上門來？要知那十四個老人殘忍好殺，百獸辟易，這片密林已成死地，爲何毛無邪這個怪人於不動聲色之間，將此處變得生機勃勃？今日實在忍不住，問毛無邪道。

“這也是五行神功的妙處。靈氣聚集，自能吸引鳥獸，且往往活得越久，越能感應到五行靈氣，因此走獸肥大，蛇魚均是罕見之物。”毛無邪卻也知無不言，有問必答。

“五行靈氣竟有這般妙用？晚輩這幾日功力突飛猛進，卻始終不知五行靈氣爲何，前輩能否再行指點？”文珏初識這奪天地造化的奇功，眼界大開，得知自己所學僅是皮毛，豈能不心癢難熬？

“你家傳武功乃浩然正氣，何必要習練這些歪門邪道？一入此門，想退出便難了。我生得這般半人半獸，便是拜這五行奇功所賜，你當真想學更爲高深的五行絕學？”毛無邪心知文珏對自己已然深信不疑，這時將他拉下水去，那是輕而易舉。但不知如何，獸王竟有一絲猶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