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總有一日，我會悟出更爲厲害的武功，陳不凡一日比一日衰老，報仇絕非無望。”文珏臉色慘白，半晌，恨恨說道。

“沒出息！憑真本事在陳瞎子巔峯時堂堂正正殺了他，那纔是高手行徑！欺負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兒，算什麼本事？”毛無邪冷笑道。

“陳不凡武功之高，連我爹都沒有必勝把握，天下間誰能堂堂正正殺了他？前輩倒說得輕巧！”文珏喝飽了狼血，心緒平靜了許多，不再衝動發怒，卻並不屈服，心平氣和與毛無邪擡起槓來。

“殺他不難，難在那廝狐朋狗黨極多，待盡數殺完，功力也損耗不小。”毛無邪得知陳不凡與文昌反目成仇之後，雖無歡喜之意，但報仇終究多了一半指望，心頭也覺輕鬆了許多，這時竟有閒心陪着這小子東拉西扯，絲毫不覺厭煩。

“哦，看不出前輩竟是絕世高手。就不知爲何，前晚上連小小一個樂葦都打不過？樂葦那廝是我爹最不爭氣的弟子，在陳不凡手下，只怕走不過三招。”文珏撇嘴道。

“打不過麼？那這墳堆下埋的死人是誰，你不妨挖出來看看。嘿嘿，小小一個樂葦？你太小覷了他，陳瞎子也未必奈何得了他。”毛無邪伸手一指屋外埋葬樂葦之處，淡淡說道。

其時天已大亮，文珏看見墳頭連鞘插着樂葦的佩劍，一時無語。劍在人在，劍失人亡的江湖規矩，他還是知道的。再偷偷瞥了一眼毛無邪，卻見他眉頭緊皺，臉現惆悵之色，似乎對擊殺樂葦並無一絲得意。

“陳不凡縱然能長生不老，等你數十年，你依舊殺他不得，信是不信？”毛無邪又問道。文珏性情倔強，一身傲骨，與貪玩調皮的毛伶全然不同，毛無邪居然對這大仇人之子頗有好感，言語間的得罪，一律不與他一般見識。

“前輩要殺了他？當真如此，晚輩欠下的這個人情，只怕是還不起了。就不知前輩與他有何深仇大恨？難道就不能讓一讓？”文珏眼見毛無邪提起陳不凡時，眼露兇光，額頭青筋不住扭動，顯然仇深似海，心中不禁又是一寒，勉強笑問道。

“你若殺他，我便殺你。”毛無邪聲音變得低沉難聽，不帶一絲暖意，似乎已沉浸在回憶之中。

“若殺我，那就請便。殺陳不凡，就得掂量一番自己的斤兩。”文珏心頭懼意一閃而過，直言道。

“斤兩？陳不凡將你經脈震至半斷，憑他的斤兩，能否令你恢復如初？”毛無邪似乎從夢中醒來，深吸一口氣，問文珏道。他適才恍惚中，險些將眼前的文珏當做了文昌，痛下殺手，幸而短短一瞬間便即清醒，知道又是心魔作祟，連忙不動聲色將其壓制住。

“本門內力極具療傷神效，晚輩偷偷運功三年，也是全無效應。陳不凡的內力，未必就及得上我爹，錯過治療時日，恐怕爹爹也束手無策了。”文珏默然良久，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

，說道。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似人非人、武功告絕的怪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之感，有些心裏話，不妨說出來。

“你爹爹束手無策，你，卻有自救之法。”毛無邪一字一句說道。

“……當真？”文珏一時如聽天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問道。

“那還有假？這三年來，你無一日擱下自己的內功，竟於無意之中自創全新的內功心法。只可惜，你不知這套心法的妙用，不在傷人殺人，而在療傷治病。以你如今的修爲，救他人或許還差了些，重行續接你的全身經脈，簡直易如反掌。”毛無邪本就博學多才，又經歷了神仙洞府一場奇遇，幾乎每日聽無所不知的鐘劍聖賣弄所學，眼界之廣，已是天下無二，加上內功修爲之高，又與文珏是同一師門，那特異內力的妙用，已然先行領悟。

“前輩原來是消遣晚輩來着！若真有療傷妙用，晚輩這三年來，爲何沒有一絲療效？”文珏苦笑一聲，心想經脈續接如同逆天而行，終究是黃粱一夢，也該醒一醒了。

“那是你不得其法，身在寶山，卻空手而歸。”毛無邪身形一晃，瞬間去而復回，手裏已多了一口長劍，正是樂葦的兵刃，文昌請高手匠人打造的百鍊精鋼劍。只見他左手食中二指捏緊劍刃，微微用力，“嘣”的一聲，長劍斷作了兩截。

文珏打了個寒顫，百鍊精鋼乃是鋼中美玉，堅硬無比，自己若以特異內力將之毀去，也必定頗費周折。毛無邪未曾運功，卻隨手掰斷精鋼，如剝開一顆花生一般，如此舉重若輕，指力之強，也是江湖罕見。

“你看好了。”毛無邪將兩截斷劍拼在一處，默運內功，片刻後，反轉劍柄，將長劍遞給了文珏。

文珏接過仔細一看，呆若木雞。原來這剛斷開的長劍竟然接在了一起，斷口消失，連裂縫都不見一絲，便如根本未曾折斷一般。長劍是死物，尤能續接，人體經脈，自不必說。

“那……爲何晚輩這三年多來……究竟錯在哪裏？”文珏心頭狂跳，穩重無比的他，此時雙手也顫抖不已，結結巴巴問毛無邪道。

“錯在兩處。第一，你練功之時，往往廢寢忘食，卻不知療傷不比和尚道士辟穀食氣，須得大吃大喝，傷勢方能儘快復原。第二，你不懂五行相剋，本是土命，卻在這片密林中練功，木克土，練功自然事倍功半。”毛無邪金鐵之氣略一查探，便知文珏五行屬土，他研習五行功法多年，對其中奧妙，早已瞭然於胸。

“難怪晚輩喝下大量狼血之後，反覺精神健旺！不錯，晚輩八字屬土，木能克土，看來只須換個地方練功，便能早日痊癒？”文珏細細琢磨一番，立時醒悟，不禁心花怒放。

“也不必。”毛無邪答道，“木雖克土，然而木生火，火生土，只要應用得法，相剋可轉爲相生，變不利爲有利。”

“

木克土，可變爲相生？”文珏自幼修習上乘內功，對五行也知道，卻從未想過，相剋竟可變爲大用，不由得精神一振，暗想這道理如此淺顯，自己爲何不知？

“天下萬物，皆含五行。五行相生相剋之理，只要應用得法，並非一成不變，木克土，但土生金，金克木，豈止木能生土，以土克木，又有何難？你一身上乘內力，若懂得與五行配合，短短數年，便可成絕頂高手。”毛無邪不動聲色，繼續引誘文珏上鉤。

“晚輩這幾年身受重傷，醫治不得其法，功力日漸減退，若能盡復當初，足可防身，已是謝天謝地，哪敢再夢想成爲絕世高手？江湖險惡，名聲太大，反連累妻兒遭殃，又有何用？家父文昌，前輩既然認識樂葦，不會不知道，江湖第一高手，連兒子也保不住。唉，只怪晚輩年少氣盛，不聽家父教導，硬要闖蕩江湖，招致今日之禍。陳不凡囚禁晚輩，自然是爲了威脅家父，也不知爹爹如今怎麼樣了。”文珏忽然傲態盡失，長長嘆了一口氣，頹然說道。

毛無邪退後兩步，上下打量着文珏，不住嘿嘿冷笑。

“有什麼好笑的？前輩也是江湖中人，且歷盡滄桑，身心俱疲，難道就沒有想過退出這傷心之地？”文珏仰頭問道。

“嘿嘿嘿……我笑你天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豈容你說退出便退出？文昌既是天下第一高手，你是他兒子，註定生來便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逃不出江湖規矩，父輩的血債，少不得由你來償還，你受這三年多得苦楚，不正是爲你爹還江湖舊債的麼？”毛無邪聽文珏提起文昌，又是一陣怒意，眼中兇光一閃，但想到自己對樂葦的承諾，以及更爲厲害的報仇手段，立即強行壓下殺機。

文珏默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八個字他聽父親文昌唸叨過多次，今日方能品味其中苦澀之意。回想自己執意闖蕩江湖，夜半離家，如何瞞得過文昌這等絕世高手的耳目？他不加阻止，或許正如毛無邪所說，自己命中註定是江湖中的一隻魚蝦，離開江湖，只怕死得更快！

“你的特異內力雖脫胎於白虹劍派的內功，卻另有妙用，練到更高境界，足以不費吹灰之力，助人駁骨續筋，治療百病，華佗在世，醫術未必及得上你。白虹劍派的內功心法從無名目，你這神功，只爲救人性命，不揚名立萬太過可惜，醫家始祖是神農，你這絕學可命名爲‘神農濟世功’。”毛無邪話鋒一轉，又扯上了文珏無意中創出的內功。

“前輩舌燦蓮花，只怕沒一句是真話！世間高手，無不歷經千般磨練，不知多少有志之士，受盡煎熬，一生一世依舊一事無成，晚輩哪有這麼好的運道，聲望武功，唾手可得？這牛皮前輩吹得忒大，還是適可而止，晚輩感激不盡。”文珏年少，雖極其穩重，毛無邪的話，他又怎會不動心？這番話雖說得冠冕堂皇，口是心非之意，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