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波抽泣着點着頭,李青躊躇了下,輕輕拍開王夫人的手,上前幾步,走到平王身旁,低聲勸道:
“爺,母親就算走了,心也留在這院子看着爺和大爺、三爺呢,爺這樣悲傷着,母親看看得多心疼,就算爲了母親,爺也要愛惜些自己纔是。”
平王微微動了動,李青暗暗鬆了口氣,溫言細語的接着勸道:
“爺,母親還沒擦身子換衣服呢,母親已經走了,總要讓她走得安心,走得妥妥當當的纔是,讓福生陪着爺到西廂歇一歇,爺也要換了孝服才行,爺看好不好?”
平王木然轉過身,腳放了下來,李青忙半蹲下來,侍候着他穿了鞋子,平王陰着臉起身,往西廂走去,蘇夫人忙用帕子替林蘊波拭了拭眼淚,推着他出了東廂。
張嬤嬤雙手捧着壽衣,帶着幾個婆子,小心翼翼的進了東廂,放下壽衣,跪倒衝着文老太妃磕了幾個頭,又轉身給李青磕頭請了安,站起來,給王夫人和蘇夫人曲膝行着禮,王夫人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李青低聲吩咐道:
“不用多禮,趕緊侍候老祖宗小殮吧。”
蘇夫人遲疑着轉頭看着王夫人和李青,李青垂着眼簾,走到炕前,伸手解開了文老太妃上衣第一個紐子,王夫人忙跟在後面,解開了下面一個紐子,蘇夫人微微鬆了口氣,微微畏縮着,手指微微顫抖着也解了一隻紐子,急忙退後了幾步,張嬤嬤和其它幾個老嬤嬤上前,小心的脫了文老太妃的衣服,用手指在銀盆裏沾了水,很快在文老太妃身上擦了一遍。
蘇夫人畏縮着往王夫人身後躲了躲,李青轉頭看了看她,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不大會兒,張嬤嬤等人就給文老太妃換好了衣服,嘴裏放進了金珠米粒,用帕子蓋上了臉。
李青默然看着穿着金光燦燦蟒衣的文老太妃,暗暗嘆了口氣,她是最有福氣的人,有夫如此,有子如此,自己又象慶叔說的那樣,眼睛裏只看得見福氣,她這一輩子,就象她身上的衣服一樣,金光燦燦着,幸福、完美而光鮮。
張嬤嬤垂手侍立在炕前,偷眼溜着李青,李青沉默了片刻,轉頭吩咐道:
“先停到正屋吧。”
張嬤嬤恭敬的答應着,退出去安排了,蘇夫人輕輕拉了拉王夫人,李青眼風掃過,低聲說道:
“咱們到外面說話吧,免得打擾了母親。”
婆子奉了喪服上前,三人各拎了一件先披在身上,王夫人上前挽住李青,三人退出東廂,進了西廂房。
平王和林蘊波肩上披着件喪服,平王長身直立,揹着手站在窗前,背景寥落,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林蘊波坐在椅子上,垂着頭抽泣着,李青走到林蘊波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低聲說道:
“三爺請節哀,外頭還要安排下去纔好,你如今管着禮部,得趕緊安排人成禮纔是,如今母親的喪儀是大事。”
林蘊波停止了抽泣,點了點頭,低聲說道:
“爺剛也交待過了,我這就去安排。”
李青暗暗鬆了口氣,轉頭看着站得筆直的平王,點了點頭,林蘊波擦了擦眼淚,起身看着平王,聲音沙啞着說道:
“爺,我先出去安排了。”
平王也不回身,只慢慢點了點頭,李青看着林蘊波出了門,垂着頭思忖了片刻,起身走到平王身邊,低聲問道:
“大哥那裏,爺要安排安排纔好,還有。”
李青頓了頓,低聲問道:
“我剛纔已經吩咐丁一派個妥當人,去山上接宏堅去了,紅敏那裏,爺有什麼吩咐?”
平王垂着頭,半晌才轉過頭,眼神中帶着遙遠的疏離,直直的看着李青,聲音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的說道:
“紅敏,你安排吧。”
“嗯,如今爺心神不寧,諸事忙亂,紅敏身邊……不太清靜,我想,就不打擾她清修了,爺看呢?”
“嗯。”
平王轉頭繼續目無焦距的看着窗外,似是而非的答應着,李青默然看了他半晌,退後幾步,出了屋子,叫了戊天、戊一進來侍候着,又吩咐了婆子去福佑院侍候服喪,自己這才和王夫人、蘇夫人去耳屋裏從裏到外換下吉服,卸了簪環首飾,取了喪服,從裏到外穿戴整齊。
王夫人挽着李青,握着她冰冷的手指,擔憂着低低的建議道:
“夫人得先歇一歇才行,你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手又這樣冰涼。”
“我沒事,就是趕得急了些,嫂子不用擔心,沒事。”
李青扯着嘴角笑了笑,低聲說道,王夫人遲疑着,低聲建議道:
“要不,讓她們取粒紅果來,你含着?”
李青垂着眼簾,慢慢搖了搖頭,轉頭看着王夫人,低聲說道:
“嫂子不用擔心,等一等也不急。”
王夫人怔了怔,傷感的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夫人就是太講究了些,還是你的身子骨最要緊不是,別的,哪裏要講究那麼多的?再說,也沒有服喪就不能吃紅果的理啊?”
李青眼光微閃,心裏微微溫暖起來,低聲解釋道:
“不是因爲講究,我這身子弱,直接含了紅果倒受不住,嫂子不用擔心,真的不要緊,不過就是趕得急了,算着時候,我那些丫頭也快到了,她們最知道我這脾胃身子,不過一會兒功夫,沒事的,多謝嫂子。”
蘇夫人湊過來,拉着李青的手,握在手裏,
“我給夫人暖一暖,夫人坐着歇一歇,反正這會兒外面也沒人,咱們在這屋裏歇一歇再出去,這纔剛開始,還早着呢,我在家當姑娘的時候,祖母過世,差點沒累死我。”
李青嘴角微微往上翹了起來,王夫人橫了蘇夫人一眼,
“這會兒不比你當姑娘的時候了,凡事謹慎些好,你看看爺和三爺,悲傷得心神都要失守了,要是看到哪裏有一絲半分的不恭敬的,可就不是小事”
“嫂子說得對,畢竟是三位爺的生身母親,母子感情又極深,三位爺只怕悲傷的不能自抑,咱們也要體諒着些,將心比心吧。”
蘇夫人仔細想着,點了點頭,
“夫人說得是,想一想,要是我母親……我肯定會哭得死過去了。”
王夫人推了推她,
“你知道就好,剛纔那樣的話,千萬不能再有了。”
三人正說着話,小丫頭在門口稟報着:
“回夫人,鄭姑姑求見。”
李青眼睛亮了亮,暗暗鬆了口氣,心底放鬆起來,急忙吩咐道:
“讓她進來。”
鄭嬤嬤鬢角微微有些散亂,緊緊抿着嘴,腳步沉穩的進來,挨個請了安,王夫人拉了拉蘇夫人,低聲說道:
“咱們去外面看看安排得如何了,讓夫人靜靜的歇一歇。”
蘇夫人會意的點點頭,兩人告退出了門。鄭嬤嬤躬着身子,恭敬的送兩人出了門,才急忙轉過身,上前幾步,仔細的打量着李青,伸手摸了摸李青的鬢角,心疼的說道:
“夫人臉色怎麼難看成這樣?手冰成這樣?”
“嬤嬤,你來了就好了,那個高嬤嬤?”
“信得過”
鄭嬤嬤急忙答道,李青長長的鬆了口氣,靠在了鄭嬤嬤身上,低聲說道:
“嬤嬤,我身上軟得很,外頭,都交給你了,讓綠蒿把那個綠蘭草荷包拿來給我,讓她們進來侍候着就行,嬤嬤要忙的地方多着呢。”
“夫人放心,往年老郡主的喪禮,嬤嬤也是經過的,這裏裏外外的人又都湊手,夫人放心養好自己的身子就是。”
“嗯,宏堅,已經讓人去接了,紅敏,我和爺說過了,就不要告訴她了。”
李青聲音鬆馳着交待道,鄭嬤嬤點了點頭,
“我都記下了,我去叫綠蒿她們進來侍候着。”
李青點了點頭,鄭嬤嬤正要出去,李青伸手拉過她,笑着指了指她的鬢角,
“嬤嬤頭髮亂了。”
鄭嬤嬤眼圈紅了紅,輕輕拍了拍李青的衣襟,低聲說道:
“嬤嬤知道了,你好好歇着。”
晚間,王府已經是白茫茫一片,春暉院裏早已佈置停當,文老太妃躺在正屋中間的靈牀上,平王和林蘊波一身粗麻孝服,披頭散髮的跪在地上的蒲團上,靈牀這邊,跪着王夫人、蘇夫人和李青,紅袖、宏旭和宏強穿着粗麻孝服,規規矩矩的跪在靈牀後面,紅袗和紅袊太小,裹着喪服,被奶孃抱在懷裏,遠遠的跪着。
哭祭了一遍,綠蒿上前扶起李青,李青轉頭看了看紅袗和紅袊,低聲吩咐道:
“讓奶孃帶她們兩個回去吧。”
紫草曲膝答應了,過去傳了話,李青慢慢走到平王身邊,低聲勸道:
“爺跪了這半天了,到西廂去歇一歇吧。”
平王額頭頂着蒲團,傷痛而頹然的曲身伏在地上,彷彿沒聽到李青的話,李青站直了身子,默然而憐憫的看着他。
他除了傷痛,還有自責,有懊悔,有愧疚,有不安,有惶惑……肉體上這樣的自我折磨不知道是不是能讓他心裏好受些,也許,他還會悔悟,會明白,他和她,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