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盯着伏在地上的楊元峯看了半晌。才淡淡的繼續說道:
“因爲你知道,我不過是個婢女,王府的婢女,就算手裏有欠契,有身契,又能如何?又能拿你這封疆大吏,王爺信臣怎麼樣?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明晃晃的被人騙了,欺了!楊元峯,是不是這樣?”
楊元峯伏地磕頭不已,只說不出話來,平王臉色冷峻了下來,冷冷的盯着楊元峯,李青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繼續說道:
“這是一,其二,這半年多,你竟置這身契如無物!你是覺得我忘了這事呢,還是覺得,既便我貴爲王妃,這身契,也不過是爺一句話的事。你是不是還想着,爺必不會準了這身契,爺若準了這身契,便是沉迷女色,辱了讀書人的斯文,爺是明主,自然不會爲了個女子,辱了你這個讀書人的斯文,爺自然會替你作了這個主。”
李青頓了頓,轉頭看了看正緊繃着臉盯着楊元峯的平王,繼續說道:
“別的且不去說,楊元峯,你刑名也是極精通的,你說說,這身契,可有哪一絲哪一毫違了王法的?這身契既是合了王法,爺若廢了這身契,豈不就是視王法如無物,爺準了身契,就是辱了讀書人的斯文,若不準,就是公然視王法如無物,楊元峯,你將爺置於這兩難境地,是臣子之道嗎?”
平王微微點着頭,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楊元峯伏在地上,身子輕輕發起抖來,李青看着他,緩了緩聲氣,
“楊元峯,你自詡是讀書人,仁義禮智信,你做到了幾條?”
楊元峯伏在地上,只覺冷汗順着後背流下來,卻一句話也辯駁不得,只搖着頭看着平王,無力的解釋着:
“爺,下官、奴才,從來沒想……不敢……”
李青冷眼看着伏地顫抖着,不知道如何替自己辯解的楊元峯,輕輕冷笑着說道:
“我的奴才,做不到仁義禮智信俱全,不過,義禮信卻一定得做得好,如今看來,楊大人根本不知義禮信爲何物。這個奴才,你還做不得,還是好好的跟着爺,做你的官吧。”
回過頭吩咐旁邊侍立着的秋月:
“傳信回去,讓鄭嬤嬤立即派人去官府給楊大人辦了脫籍去。”
秋月曲膝應了,平王放下手裏的杯子,站了起來,走到楊元峯面前,用腳踢了踢了楊元峯的肩膀,
“到院子外面跪着好好想想去!若給夫人做奴才都不夠格,你還能做爺的封疆大吏?”
楊元峯爬起來,跪到了院子門口,秋月憐憫的看着他踉蹌着出了門,低下了頭,平王轉過身,李青也站了起來,平王上前半步,和她一起邊往裏走,邊笑着說道:
“青青不要和個奴才動氣,且別忙着給他脫籍,楊元峯能幹也忠心,這事,一時考慮不周肯定是有的,要說這些個心思,諒他還不敢,至於說欺到夫人頭上,只怕他連想也不敢想,夫人還是給他個機會吧。”
李青低着頭,一言不發。平王笑着拉着她坐到榻上,低下頭看着她,繼續說道:
“我去前院,還有些事,中午就不過來吃飯了,你下午好好歇息吧,晚上,我帶你去看燈,楊元峯就讓他跪在門口,什麼時候夫人消了氣,什麼時候再叫他起來就是。”
李青微微笑着應了,起身送平王出了院門,回了東廂,秋月侍候着李青靠在榻上,悄悄的說道:
“夫人,院子門口,還跪着呢。”
李青轉過頭,看了看秋月,帶着絲笑容說道:
“讓他跪着就是,跪個半天一夜的,死不了人的。”
秋月嘴脣動了動,沒再說話。起身倒了杯茶遞給李青,李青喝了一口。翻着本書,慢慢看着。
午飯後,李青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快到申正了,洗漱後慢慢吃了小半碗燕窩粥,依舊靠在榻上慢慢看着本書,申末時分,平王回來,吃了飯,喝了會兒茶。才起身拉了李青,
“走吧,爺帶你去看燈。”
李青笑着站起來,吩咐秋月換衣服,平王拉過她,上下打量着,笑着說道:
“這衣服就很好。”
轉過頭吩咐秋月,
“取件斗篷來。”
秋月忙取了件銀紋繡百蝶織錦緞斗篷來,給李青披在身上,李青跟在平王后面,秋月忙帶着松明緊跟着,出了門。院門口,楊元峯跪在一個厚大的秋香色繡花織錦緞墊子上,李青盯着他膝下的墊子看了片刻,才轉過身跟在平王后面走了出去。
暮色濃厚起來,外面已經掛起了燈籠,二門口,丁三、丁四垂手跟上侍候着,大門裏面,幾十個護衛穿着各色衣服,整齊的站立着,到了大門口,平王回過身,拉了李青的手,往大門外走去,護衛們立即散開,或明或暗的拱衛在四周,一行人慢慢的往浮石城最繁華熱鬧處逛去。
平王拉緊了李青的手,讓她靠近自己,笑着解釋道:
“浮石城的燈會,就數今晚和明晚最熱鬧,明晚要狂歡徹夜,官府一早就要發竹籌,城裏每戶五支,進城的人每人一支,每個燈棚前都設着籌桶,派專人守着。要是覺得哪家的燈最好,就把竹籌投到這家的籌桶裏,到了子時,誰家籌桶裏的竹籌最多,誰就是今年的燈王。”
李青仔細的聽了,笑着問道:
“這燈王有什麼好處沒有?”
平王笑了起來,
“青青,好處倒沒有,不過,這浮石城緊鄰着金川府,又連着奚地,”
平王頓了頓,低下頭看着李青,笑着說道:
“浮石城往南是隴平府,現如今,這裏倒算不上連着奚地了。浮石城政令寬鬆,往來商隊極多,每年的燈王都是一夜之間聲名遠播,做起生意來,可就是事半功倍了,青青大概不知道,金川府的頭人們,年年也要來這裏斗燈,熱鬧得着。”
李青有些驚訝,這些商人的意識真是讓人敬佩,可是……
“頭人們爲什麼要來斗燈?也是爲了做生意?”
“金川府的大生意,都是頭人們把持着的,這些大小頭人們平日裏你爭我鬥,極需要收斂人心,這燈會,就是最好的機會。”
平王輕輕笑着,壓低了聲音解釋道,李青點點頭,看來,這浮石城是平王用心經營之處,政令寬鬆、燈會、往來不禁、秩序良好、風氣開放等等都吸引着金川府的土人和各地的商隊,十來年的功夫,就造就了浮石城如今這樣的繁華,李青輕輕感嘆着,
“這浮石城,雖說只是鄰着金川府,爺卻讓它成了金川府的中心。”
平王停下腳步,滿眼笑意的看着李青,伸手攬住了李青的腰,笑着說道:
“南金川忙別頭人的燈棚離這兒最近,咱們先去他那裏看看。”
李青看着街上手挽着手的男男女女,便任由平王攬着她的腰往前慢慢的邊走邊看,不大會兒,就到了一處搭得極高的燈棚處,燈棚入口處一溜掛着幾十只一尺多高的走馬燈,照得門口亮如白晝,平王擁着李青,仔細看着走馬燈上栩栩如生的圖畫,連下來,竟是一出摺子戲。
一行人進了燈棚,正中架着戲臺,李青驚奇的問道:
“這燈會,還唱戲不成?”
平王輕輕笑着解釋道:
“不光唱戲,還有雜耍百戲呢,只要能引得大家投籌就行。”
天還早,燈棚里人並不多,兩人在護衛的簇擁下,沿着戲臺,慢慢欣賞着、評論着周圍掛着的各色各樣的燈籠,轉過戲臺角,平王停了下來,李青擡頭看去,戲臺後臺的明亮燈光裏,坐着個面色有些紫漲的中年胖子,戴滿寶石戒子的手指着面前跪着的男女僕從,正惡狠狠的罵着,平王擁着李青,往陰影處挪了挪,李青怔怔的盯着臺上的胖子,絆在了平王腳上,平王詫異的看着李青。李青回過頭,看着平王,輕輕的問道:
“爺,那個胖子就是忙別頭人嗎?”
平王盯着李青,點了點頭,李青低下頭,片刻,低聲說道:
“我想仔細看看他。”
平王看着她,點了點頭,丁三往左右走過去看了看,回身躬着身子示意道:
“爺,這裏清楚些。”
平王拉着李青走了幾步,站到了緊貼着後臺的燈影下,李青盯着忙別頭人仔細的看了半天,又示意平王帶着她轉到臺子另一邊仔仔細細的看了,皺着眉頭,半晌,才低低的說道:
“爺,我們出去說吧。”
平王繃着臉,擁着李青出了燈棚,到了處僻靜處,丁三悄悄示意護衛四下散開圍住了,李青拉了拉平王,在他耳邊低低的說道:
“那個忙別頭人,頭裏面生了東西,也就是半個月到一個月裏的事了。”
平王眼睛裏閃過震驚,緊緊繃着臉,看着李青,半晌才貼着李青,低低的說道:
“他只有三十二歲,從小練的功,功夫好,極健壯,青青,你……”
李青看着他,點了點頭,低聲說道:
“若是能把把脈,就能知道確切的日子,他身子裏應該是積過毒,血濃脈脆,這會兒已經到極限了,一旦筋脈爆開,神仙也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