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說起這麒麟尊,沒有那個南疆的人是不想見的。且不論它能夠帶來幸福和安樂,只要衝着這神獸的身份,已經神祕地足以膨脹人們的慾望。
“見不見這麒麟尊,於我這半個身子埋進黃土的糟老頭子有什麼關係?”琴三絃的意思八成是想把大祭司爻浪給趕走,“我早已說過,這件事情沒有你的份,你的氣數也還不成氣候,何必執着?”
琴三絃雖說是眼瞎心明,但到底還是上了一些年紀,就算是各方面都要強過這年紀輕輕的大祭司爻浪,到底還是有隻能用眼睛才能觀察得到的。比如爻浪的臉色變化,比如爻浪指縫間微微露出的三根銀針……
“小心!”
三枚銀針不偏不倚地刺向了琴三絃的命穴,幸而被奚華安及時攔下。事發突然,琴三絃萬萬沒有料到這爻浪竟有能耐自己解開穴道,還能使出這般力道有這樣的準頭。
“怎麼樣,琴老前輩,我爻浪的針可有當年我孃的風範?”
爻浪得意地笑着,一步一步超前走,之前那些無形的氣牆此刻於他早已沒了什麼用處,他步步緊逼,卻自帶一聲殺氣,逼得琴三絃有些坐立不住。
“既然你破了我的無形氣音陣,讓你進來坐坐,也無不可……”
屢屢煙霧自赤金虹霓燒花爐中嫋嫋而起,在昏暗的屋子裏打着旋,時而濃時而淡,像是暗光之中的精靈,在嗤笑着這個浮華迷亂的皇城,在嗤笑着貴妃榻上那似睡非睡的美人。
溫玉貴妃輕輕撫摸着日漸大起來的肚子,嘴邊掛着一絲淡淡的微笑,那安逸的模樣好像她已經閒適了好久一般,慵懶而頹廢,卻也難掩那種骨子裏帶來的唯美。
手邊的玉臺上擺着一杯溫熱的新茶,她揭起了蓋子微微抿了一口……
“知道快要臨產了,還是戒不掉這些涼性的東西,你也真不會爲自己着想。”
趙念兒不知從哪裏進得飛雪閣來的,一把就將溫玉貴妃手中的茶杯搶過來,斥責道:“就算是陛下現在與劉美人出遊踏青,你也不必在此頹廢度日。我還從沒見過這樣昏暗邋遢的飛雪閣呢!”
“呵……”
溫玉貴妃倒也不回嘴,只是微微地偏頭看了她一眼,淡然地奪回了自己的茶杯,繼續若無其事地喝,就好像沒有見到趙念兒似的。
“你這丫頭脾氣就是怪,都認識你快大半年了,也不見你對我稍微好一點。”
“我幹嘛要對你好,你又不是陛下……”
“喲,”趙念兒冷呵一聲,在貴妃榻邊坐下,湊到了她的大肚子上聽了聽,“你還真以爲陛下把你當個寶啊?呀,肚子裏的寶寶會動了呢!”
溫玉貴妃終於露出了一絲開心的味道,笑道:“陛下當不當我是寶沒關係,只要當我的孩子是寶就好了。”
不曉得爲什麼,趙念兒的心裏突然揪了一下,輕聲問道:“白霧,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對陛下……有感覺了?”
有感覺,又能有什麼樣的感覺呢?
她想要嫁給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可是那個人不喜歡她;她嫁給了一個會被自己手刃的人,可是卻懷了這個人的孩子。命運總是在悄悄地捉弄着她,原本平靜無浪的心海里也有了動靜,能夠撐得起一艘小船,掀得起一陣浪花……
溫玉貴妃的目光變得朦朧,竟泛起了憂傷,說道:“談不上有感覺,只是突然不想他死了,不想
孩子將來的沒了爹。不過……這個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你不想復仇了?”趙念兒敏銳地察覺到了溫玉貴妃情緒裏的異樣,但這種情愫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宮主已經失蹤這麼久了,哪裏還掛念着你,也難怪你會倦怠。”
“不,我不是倦怠,我只突然覺得應該好好想想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一個經過嚴格訓練的殺手,本應無情無義無喜無怒,手起刀落間定要一擊斃命毫不留情。
可是白霧作爲一名殺手,卻是和別的殺手有着最本質的區別。她必須有情有義有喜有怒,必須要學會恰當地歡笑和落淚,學會怎樣利用最適合的感情去殺人,學會怎樣在這些情感於內心中升騰的時候把另一個自己也殺死。
她摸着凸起的肚子,對趙念兒說道:“趙閣主最近在宮裏住得可還習慣?”
趙念兒摸着腰間的煙桿,因爲擔心溫玉貴妃的身體,她已經很久沒有吸過煙了,心裏其實早已犯癢了。
“也談不上什麼習慣不習慣的,就是盼着你早點把孩子生了,我也好早一日回我那卿香閣數金子去……不,耽誤了這麼久的生意,怕是也只數得了銀子了。”
“金子什麼的擔心什麼?”溫玉貴妃斜眄了她一眼,命人取來了一袋不用的首飾,遞給趙念兒,“錢不夠花了,和我說便是,我向來花不着這些錢,給你拿去倒也還有些用處。”
接過那袋沉甸甸的錢袋,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說什麼天子腳下金屋銀屋,那還不都是天子他自個兒的,能分給我們這些老百姓?”
“你得了,你的小金庫也夠你這輩子花的了,又何必在意這些。”在宮中生活了數月,白霧的言談舉止越來越像溫玉貴妃了,就好“溫玉貴妃”這四個字不是一個代號,已經快要融入她的血脈一般。
趙念兒卻是揚了揚眉毛,隱約閃過一絲惆悵,說道:“我的銀子都去了哪裏你是曉得的,那些錢要養的可不是我一個人。自從宮主帶了‘紅顏煞’過來,我的卿香閣可是增加了一筆不小的開銷……”
“得了,我說過了,這些錢我這裏都可以抵上。”溫玉貴妃收回了拄着腦袋的手,又躺了下去,腦袋剛落到枕頭上,就眯上了眼,看樣子估計是要休息了。
在這個時候叨擾太久,多少有些不便,趙念兒收好了錢袋,也準備告辭。
“那你好好歇着,我去把這件事情辦了就回來找你。”
末了,終究還是不放心地迴轉頭來叮囑道:“就算是宮主回不來了,該殺的人還是要殺。因爲……那報的不是宮主個人的仇,而是大家的仇,你明白嗎?”
溫玉貴妃安靜地躺在貴妃榻上,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眨了眨眼皮以示聽到了罷。趙念兒沒再說什麼,自顧自地踏出門去,離開了飛雪閣,駕着輕車朝着城郊而去。
帝都的五月,多多少少還有一些涼意。窗外的小雨打溼了剛開的花,風兒吹過,帶着一股潮溼的香味,從透着縫的窗戶飄了進來。
“娘娘,更深露重,您怎麼也不披件外衣?”
“蘭兒,你說他會不會來?”
“娘娘您在說誰?”蘭兒拿着一件百花蝴蝶錦緞斗篷,給溫玉貴妃披上,又塞了一隻小手爐在她冰涼的手裏,“窗戶我把它關上了罷,小心涼着肚子。”
“別——”
溫玉貴妃推開
了蘭兒伸過來的手,神色慌張道:“我在等人,他以前都是在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就會來看我,我想他今晚也一定會來。”
“娘娘您到底是在說誰?”
蘭兒的聲音越來越小,溫玉貴妃的眸子一直盯着雨夜裏卻還格外明亮的月,漸漸忘卻了身在何方,就好像是回到了那日圓月明的無邊大漠,呢喃着……
“他今夜會來的吧!儘管,我們從來沒有約定過。”
窗邊的樹葉被搖落了一地,潮溼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黑衣男子執傘肅立,背對着窗內的溫玉貴妃而站,微微側臉。
那身段雖然與所等之人十分相像,可是周身所透露出來的氣息卻是有些不同,沒有了那種行雲流水般的輕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重的戾氣,那種對於溫玉貴妃來說無比熟悉的殺戮之氣。
她皺起了眉,仔細地端詳着眼前人,哪怕只是一個背影,問道:“你是誰,他爲何沒來?”
那黑衣男子的肩微微有了一絲顫動,手裏的劍錯了位,許久也沒有作答,不知道是不能說話還是不想說話,又或許他的使命只是這樣站着就好。
溫玉貴妃有些着急,想要把窗子推得更開一些,可這斜風冷雨卻又將她這個念頭生生打碎,只得繼續問道:“若是他叫你來的,可有什麼話要你帶到?”
那黑衣男子終於有了反應,側過身來,扔出一隻小小的扁平木盒子,恰落到了溫玉貴妃的手上。冰涼的質感,上好的紅木,底部漆有流彩刻畫,一雙意味紛雜的美人眸子被畫的栩栩如生,落於掌心之上彷彿是要通過手心把自己的一切看穿。
“勞煩娘娘暫爲保管這隻盒子,日後我還會來取。”黑衣男子說着又轉回了身子,“不過裏面自然也有娘娘用得到的東西,只是把盒子保管好便是。”
溫玉貴妃聽得有些雲裏霧裏的,但鬼宮裏的行事風格向來如此,爲了萬無一失即便是任務交接,也要說得不露風聲。
“我會好好保管,只是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風使者,到底去了哪裏,今夜爲何沒來?”
“更深露重,更何況風雨無情,娘娘還是注意身體要緊。”
來時無影去無蹤,不過眨眼間,黑衣男子已消失在雨裏。溫玉貴妃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捏着那隻扁平的小木盒子回到了貴妃榻上。
“蘭兒,給我準備熱水,準備歇息了。”
“呀,水都要涼了,我去換……”
見她出了房門,溫玉貴妃方纔輕輕打開了那木盒,在看到內物的那一瞬間,嚇得睜大了雙眼!
那是一張血紅色的帖子,上面大大的兩個字仿若兩隻佈滿了血絲的眼睛,帶着世上最深的怨念和仇恨,暴斃。
他想要死的那個人,指的是誰?
突然胃裏一陣翻騰,溫玉貴妃泛起噁心,將喝下去的茶水全部都吐了出來,暈過去了。
“娘娘,娘娘你沒事吧?”
“……”
春色將闌,鶯聲漸老,紅英落盡青梅小。
畫堂人靜雨濛濛,屏山半掩餘香嫋。
青翠茂密的竹林之中,一座半大的竹屋裏散發着誘人的飯香,引來了附近飢餓的野兔。野兔直直地豎着兩隻毛茸茸的小耳朵,一蹦便蹦到了火竈上,打翻了剛盛了熱湯的小碗,腳趾被燙疼了直打滾。
“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