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老爺房黎嚴肅地對眼前這二人道,然那敢於直視他的卻不是他的兒子房文風,反而是那山野丫頭蘇小墨,令他又是一驚。
“逆子,擡起頭來看着我!”
又是一聲厲喝,然房文風卻遲遲不肯擡頭。蘇小墨可以清晰地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那一定是無比緊張纔會有的狀況。也對,十年前與父親怒目相視含憤離家;如今卻不期而歸還帶着一個在房黎眼中可以視作“禍害”的她,不緊張纔怪!
想到此,蘇小墨卻釋然一笑。
這一笑不要緊,倒是被高坐之上的房黎看在眼裏,他疑惑道:“蘇姑娘好沒教養,長輩說話,你怎麼能隨意笑鬧?”
他竟說自己在笑鬧!
蘇小墨的雙眼直直地盯着房黎的眸子,不挪開一分一毫,那種堅定又自信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強勢,或者說是一股不屈之氣。
“房老爺叫晚輩看着您,晚輩已然照做。既然要與長輩相識,自然要和顏悅色,若是含怒懷嗔,纔是有失禮數,不知房老爺如何看?”
聞言,房黎突然點了點頭,臉上的怒意稍減,說道:“蘇姑娘說的不無道理,老夫也是如是想的。”繼而又將目光投向了房文風,問道:“蘇姑娘方纔所言你也聽到,何故還低着頭?”
房文風的喘息聲愈來愈重,他突然拱手抱拳,然而眼睛卻一直盯着自己的膝蓋,不肯看向他的父親,說道:“十年前,您說過,孩兒若是不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今生今世都不得與您相見。所以,這次孩兒回來,也不是爲了與您相見!”
這樣的話,在房黎聽來實屬大逆不道,但他卻出奇地沒有發脾氣,輕嘆一聲,說道:“如今你姐姐文馨嫁得好夫婿,房家日日攀升不在話下。十年前就知道你不是入朝爲官這塊料子,原本想着放你出去歷練歷練,當時有所覺悟……不想,還是如此冥頑不靈!”
“啪!”
手中的兩大顆滾珠往桌上一放,房黎站起身來,眼中的怒火又被瞬間點燃,全然一股烈烈不滅之勢,他伸出顫抖的手,指着房文風怒喝道:“逆子,你今日既然回來就是認我這個爹,既然認我這個爹,就要聽我的差遣!你——不能去這個女人!”
此言一出,如五雷轟頂,原本低着頭的房文風被驚得不得不擡起頭來注視着這個十年未見的父親。
十年,互不相見的十年,少不了有想念,更少不了那份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誰又曾料想到闊別重逢,竟還是這般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既然您不同意,那我就去告訴孃親一聲。”
房文風淡淡地說了一句,就拉起了蘇小墨的手往屋外走。
“逆子,你給我站住!”
房黎的話此刻正猶如耳旁風,隨風而過不留痕跡。房文風絕不回頭地拉着蘇小墨離開了大堂,她感覺到手心裏一陣又一陣的溫熱順着血脈傳到心窩裏,暖意濃濃,讓她不自禁地笑了。
蘇小墨微微回頭,無意間撇到了那院牆之上彎月之下。
白鬍子老人手中拎着酒葫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們,不明喜怒的笑容隱在那鬍子之間,他看着蘇小墨跟在房文風身後進了房家宗嗣堂。
而止步於屋子門口的房黎,徒徒伸着一隻胳膊,往前一抓不過是抓了一把空氣,又頹然放下,打在身側的緞衫之上。
一口美酒下肚,白鬍子老人打了個嗝,輕言道:“丫頭,既然你喜歡這小子,我就放過他。不過——”他的
目光落在房黎的身上,“這小子他爹,卻是必須得死!”
相愛的人,總是巴不得互相之間沒有任何祕密。
拗不過心中的柔軟,九娘終是將這“五味解毒丸”的由來全盤告訴了奚華安。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九娘根本想不起來自己就是姬如雪,不過也恰好可以證明九孃的記憶壓根就沒有恢復,而奚華安的期盼也就落了空。
五顆糖果分作五次同時服用,每一次都摻在食物裏在運功之前服下,這是第五次運功解毒了。
奚華安原本有些泛紫的脣也漸漸開始有了血色,脣角也不再有毒血溢出,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輕鬆了許多,不像剛開始幾次那樣煎熬。
將手掌從他的後背移開,九娘疲憊地眨了眨,說道:“這是最後一次運功解毒了,華安你覺得怎麼樣?”
“神清氣爽,如沐春風,”奚華安深呼吸着睜開了雙目,轉身對九娘笑了笑,“你的滌塵心經還和以前一樣厲害!”
“以前?”九娘癟了癟嘴,“我以前用滌塵心經都是在殺人!”
奚華安的目光落在了九娘腰間那把玉笛上,心中不禁生髮了一絲感慨,那些一直盤旋在他心跡的疑問又涌上腦海。
到底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讓她忍心把過去的記憶一筆勾銷?
又到底是有什麼樣的阻隔與牽絆,讓她分明對過去有了敏感的懷疑,還要硬生生將它排斥在身外?
九娘,你到底爲什麼不肯去努力地回憶,你就是阿雪……
“華安,我有些害怕!”
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奚華安從深思中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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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在,你還害怕什麼?”
“有一件事情,令我擔心了很久。”九孃的眉間彷彿懸着一片愁雲,舒展不得,“如今這滌塵心經落入了喬丞相的手中,他日即便是除了那狗皇帝,也還有喬丞相這個障礙阻撓我前行。”
“那你要?”
“除之而後快!”
一陣風襲來,捲起了九娘火紅的赤霞錦衫,夕陽照在了她的身上,饒似一團火焰將那紅蓮圍住,散着妖冶而詭異的光,散着神祕而危險的香味……
風雲將變,再大的人物也不可能若無所動。
鳳夕山莊,中原武林的核心。自從引入一批黑衣人之後,便很少見到山莊裏的兵士進出,這一兩個月內,若不是奚華安在江湖上的紅顏壯事,還真的直教人以爲山莊已是退隱江湖之態了呢!
杏色的裙襬掃過乾淨的石階,女子輕輕撫了撫挽着髮髻的宮釵,對身邊的男子柔聲道:“夫君當真要與文馨下棋?”
男子挑了挑眉,正色道:“那是自然,爲夫何時騙過娘子!”
女子抓住他的胳膊,嗲聲道:“夫君你要是輸了呢?”
“這有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不怕輸,”他抽出手來攬着女子的肩,眼中的溫柔一覽無餘,“爲夫要是輸了,就給端三個月的洗腳水!”
“你可不能耍賴,不然我肚子裏的寶寶出來了可不饒你。”
只肖那指尖在鼻頭輕輕一點,便是無限柔情萬千蜜意……
奚山崖下的一處凹地上,有一羣黑衣人正在訓練,沒有人指導更沒有人看着,他們全部是自發式訓練,只不過這訓練的方式很殘酷罷了。
那女子便是房文馨,她挑了把椅子坐下,站在那幾百個黑衣人面前,粗略數了數,便道:“如今還剩幾個人?”
一個
領頭的黑衣人行禮道:“回夫人,剩九百八十一人。”
男子是房文馨的夫君章煒,他撫着下頜,若有所思道:“總共一千三百人,如今只剩下這九百八十一人,按上頭的規定是不是多了一點?”
他話音剛落,只見原本靜若處子的黑衣人們突然騷動起來,很明顯,下一場殺戮訓練又要開始!
章煒說道:“既然各位都想活下去,可是這世上的生存法則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你們要想活下去,就得聽我的命令。”
九百八十一名黑衣人刷的一聲跪在地上,齊聲說道:“願爲大人效命!”
他夫妻二人四目相對,看是溫柔的一笑,轉頭間卻已風雲忽變。
“你們只需要牢牢記住,你們只是我們手裏的一顆小小棋子,該走哪一步,該往哪裏走,都是我們說了算。”房文馨說得輕描淡寫,實則卻是暗藏殺機,“如今你們所站的地方就是一個棋盤,而你們正是這棋盤上的棋子。”
這時,衆黑衣人才低頭看去,原來一直以爲不過是用作隊形訓練的經緯線,竟然是一個天然棋盤的橫縱線!
而他們此刻,就要被當做黑白棋子,任人宰割。
在開局前,章煒突然開口說道:“娘子,爲夫有個不情之請。”
“說來。”
“雖說棋子受人指揮,但讓一枚很強的棋子被一枚很弱的棋子打敗了,豈不是浪費人才?”
“那夫君的意思是……”
“我們走我們的步子,而棋吃棋的時候,卻由他們自己來決定誰能夠活下來,繼續在這個棋盤上走下去。”
女子點了點頭,杏色的衣裳在夕陽下泛着金光,像一朵鍍金的芍藥,柔弱的腰肢卻僞裝着盛氣凌人。
這是她最後一次賭注,只許贏不許輸!
“娘,孩兒回來看您了!”房文風在孃親的靈位前磕了幾個響頭,沉重的響聲從額頭接觸到地面的那一瞬間發出,裝滿了那辛酸的思念。
陰陽相隔,只能靠一個刻着名字的木牌來寄託感情,於這對死亡無能爲力的人類來說,已是莫大的安慰!
蘇小墨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房文風的時候盜了他家的祖墳,其實往真正的意義上說,也不能算是盜,只不過扒了點土,挖了棵草而已。
“傻子,別難過,你還有我!“房文風擡起頭來,認真地盯着蘇小墨的眸子,在那裏他看到一個完整的自己,有悲有喜,有強有弱。能在一個人的眼裏,看到這樣的自己,便可以稱爲幸福吧?
畢竟,她的眸子能容得下傷痕累累、渾身瑕疵的你!
而且,在那裏,你的不足都可以化作微風一飄而過不留痕跡;所剩下的,是對你的無盡的支持與陪伴……
“小墨,對不起,我以爲……”
“不,不用道歉,”蘇小墨的眼裏閃過一絲異色,那是不能言說的尷尬,“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房文風抓着蘇小墨的胳膊,使勁搖着頭,急切道:“不要用那件事情來搪塞,這不能攪和在一起,這根本就是兩馬子事!”
“房文風,我叫了你七個月的傻子,你難不成真的傻了麼?”
蘇小墨臉上露出一絲怒色,不悅道:“我早該料到,這就是我們……”
“小墨!”房文風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明明知道的,當年蘇家被滿門抄斬一事我完全不知情,一切都是我爹的計謀。你爲什麼卻要算上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