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皇冠，黃袍加身，手上一隻玉如意。
眉毛早已半白，就在短短七天之內，容不得他拒絕。自古紅顏多薄命，又有誰知，帝王之命恐怕也會薄過紅顏……
“珈兒，你還好嗎？”
手指拂過那幅美人圖，女子溫婉嫵媚的輪廓似乎在手指下一點點浮現、還原、回到最初的模樣，令他放不下，揮不去。
二十年歲月，他人生中最安逸平淡的歲月，偏偏沒有最愛的女子相伴。從前他不認爲那個女人是他的最愛，卻要在失去之後才懂得去珍惜。這句話很俗，但很適合那個站在感情面前的他。
大明皇帝對着美人圖笑了笑，說道：“珈兒，你知道嗎？有一個姑娘很想你，也是西域來的，我覺得她就是你的化身，我給了她想要給你的寵愛，你若是來過，可有感覺得到？”
“陛下，該喝藥了。”
年邁的劉公公端着藥碗，恭恭敬敬地站在密室門口，就算心中有一大堆想要勸慰的話，此刻卻都說不出口，只化作這個虔誠的姿勢。
大明皇帝是他看着長大的，從玩泥巴的小男孩，到讀書識字，到娶親成家，到登上皇位，他一直都看着，懂得他那些愛恨情仇，喜怒哀怨。
“你說，珈兒到底回沒回來過？”
面對陛下的問題，劉公公思索了片刻，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迴避下，奴才不敢妄自作答。”
“沒關係，今天我就是明，你就是明的劉叔，說錯了也沒有關係。”
看着大明皇帝那蒼涼孤寂的背影，劉公公輕輕嘆了口氣，又將目光移到了那張美人圖上。畫上的女子真的很美，精緻的五官，額頭上一點嫣紅狀似硃砂，微微上揚的嘴脣演繹出完美的幸福。
頭上頂着一塊輕薄的紅紗，那個時候，剛剛嫁給大明皇帝吧？
劉公公說道：“皇后娘娘與陛下是夫妻，白首不相離，自然是常常回來看望您。”
大明皇帝卻搖了搖頭，說道：“不，她不會回來看我。要是會回來看我，當初也就不會快馬加鞭衝出皇城只爲離我遠遠的。”
劉公公端着藥的手有些僵了，不免道：“陛下，藥快要涼了。”
這時，大明皇帝才肯轉過身，走出密室，端起那碗微涼的藥，一飲而盡。
“四月多雨，人多病。”
“正是如此，陛下才應該保重身體，終日在這密室裏，對龍體有損。”
“也不知是爲什麼，近來總是夢見她，夢見在那寬闊的大漠上騎馬，夢見在湖上泛舟，夢見芙蓉帳暖，夢見……”大明皇帝眉頭微微一皺，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夢見她被萬箭穿心，慘死關外。”
氣氛變得凝重起來，劉公公不自覺地緊了緊衣服，覺得有些冷，想要對大明皇帝說點什麼，可就是不知從何說起。
“劉叔，你說我出兵去關外尋找鬼宮總舵，是對還是錯？”
劉公公答道：“是對是錯，要看陛下的目的是什麼，若是好的便是對的，若是壞的便是錯的。”
大明皇帝不禁笑道：“這對錯又怎能用好壞來衡量？”
劉公公又道：“陛下這是爲了感情，感情又何來對錯之說呢？只不過，陛下的這份感情關乎到家國天下，一份好的感情能夠讓您高枕無憂如虎添翼，而一份壞的感情做不過害得您左右爲難錯失江山。孰是孰非，都看陛下您怎樣抉擇了……”
湯藥的苦味在舌尖久久不散，激起一身的涼意，大明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和煦的陽光，心中有些糾結。半響，方道：“不論怎樣，生前不能爲我承歡，死後也要伴我爲妻！”
清晨的鐘聲敲響，又是嶄新的一天。
戴着金戒指的手捏成了拳頭，重重地砸到圓木桌上。
“命搜查隊火速找到鬼宮總舵，找到夕皇后的葬身之處！”
那是一個漂亮的盒子，上面畫着五彩斑斕的蝴蝶，最中間的那一隻有着純白的毛色，翅膀上的花色栩栩如生，彷彿快要從盒蓋上飛出來一般。
小魚講這個盒子遞到了九孃的手裏，神色有些複雜。
九娘覺得這盒子莫名地熟悉，總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遂問道：“這盒子不知是何人贈與？”
“大約是十五歲那年，一個比我年長兩歲的姐姐送給我的。”小魚這樣解釋道，看着九孃的眼神變幻莫測，“那個姐姐，和姑娘你長得很像！”
和自己長得很像？
一種神奇的感覺突然闖進了九孃的心裏，她總覺得那個人說的是姬如雪。姬如雪，有好久沒有再聽到關於她的事了，除了奚華安一直都要強調自己就是姬如雪，或者說曾經是姬如雪……
可是，不管怎樣，將記憶強加給她都會引起她無一例外的反感。她突然有點害怕，眼前的這個女子，也會奚華安一樣，將她的過去和姬如雪對上號。
然而，這種害怕之中竟也有一絲絲期待，很奇怪的感覺。
“姑娘，你和雪姑娘認識嗎？”
雪姑娘，果然說的是她！
九娘搖了搖頭，笑道：“早聽說這雪姑娘曾是中原武林的知名人物，不過我入中原才幾個月而已，哪裏會認識雪姑娘呢？”
聽她這樣說道，小魚有些詫異地低下了頭，似乎嘀咕了一句什麼，又擡起頭來對九娘笑了笑，解釋道：“不認識也沒關係，總之這位雪姑娘現在是幫了我們的忙。”
“什麼忙？”九娘覺得捧着手中那個畫滿了蝴蝶的盒子，一頭霧水。
小魚笑道：“姑娘不妨打開盒子來看一看，或許就會明白了。”
盒子裏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就只有五顆糖果，紅黃藍綠紫，圓圓的形狀，透明透亮的很有光澤，讓人看一眼就想吃。
說來奇怪，九娘竟覺得這些糖果無比的熟悉，剛看到的第一眼，心裏就有了感應，彷彿是她的孩子一般，血脈相連。
“這些糖果……”
“可以救奚莊主的眼睛，”小魚笑了笑，“我只是這樣希望，我也從來試過這些糖果，所以真正的效果還只有等奚莊主吃下去才曉得。”
這糖果，能放心給華安吃下去嗎？
眼前這個小魚，又值得信賴嗎？
九娘將裝着糖果的盒子推回去，客氣道：“夫人，這糖果既可以救命，何不自己留着，以防萬一。”
片刻的沉默，彼此都心照不宣，癥結所在無非還是“信任”二字。
小魚說道：“若是姑娘信不過我，應當信得過這鬼宮的滌塵心經！”
此言一出，還在猶豫的九娘心中一驚，警覺地看着小魚，問道：“你到底是何人，怎會知道這麼多？”
“十年前，我從鬼宮被安插在帝都，做了一位落魄的官家小姐，其後又嫁入了帝都一大財力集團的孫府，成爲孫府的少夫人。”小魚柔弱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凌厲了，看着九孃的眸子，堅定不移的目光，“若是姑娘信不過我，大可信得過讓我遞信的瞳須大人。”
沒錯，瞳須大人從來
不會將宮中要事要與一個外人來傳達！
在看那盒子中的五彩糖果，分明就是用滌塵心經通過祕書煉製而成的“五味解毒丸”，這些糖果的製作材料除了大荒之山，根本沒有哪裏可以採集得到。
九娘重新注視着小魚的眸子，怔怔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五味解毒丸’當真是我鬼宮之物，既然夫人亦是鬼宮中人，又得瞳須大人信任，那我不相信你也不行了。”
小魚說道：“我若不說我是鬼宮中人，姑娘也會相信我的。”
“爲什麼？”
“因爲你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治好你的心上人。”
“他不是……”
“不要再逃避了，”小魚的笑容很溫柔，溫柔地讓她不好意思硬生生把話頭搶過來，只得靜靜地聽她說完，“曾經你逃避過去的感情，如今你又逃避現在的感情，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選擇逃避。”
逃避過去，逃避現在？
九孃的頭突然很痛，讓她站不起身來，聽得小魚繼續說道：“你記不起來沒關係，占星師告訴過我，你有一天會想起來的，很快了……”
小魚的聲音漸漸變小，她纖瘦的身影離開了涼亭，消失在迴廊。
九娘還坐在那涼亭之中，應付着突如其來的頭痛，不知道爲什麼，每一次想要記起一些事情，後腦就會無與倫比地痛，讓她一瞬間忘記時間，忘記身在何處，甚至會——忘記自己是誰！
不記得過了多久，她緩過神來，纔拿着蝴蝶盒子朝奚華安的房間走去。
“九娘，你怎麼纔回來，孫少爺都命人將晚飯送過來了。”
奚華安雖然看不見，但尚可以通過聲音來判斷來者何人。桌上確實放着熱氣騰騰的飯菜，都是他們愛吃的菜。
九娘無心地笑了笑，這個小魚還真會察言觀色，只不過在一起吃過一頓飯，就對他們的喜好了如指掌，難怪孫照即便是傾家蕩產也要救活她的命。
“我剛纔覺得心悶頭暈，出去散了會兒步，你怎麼不先吃。”
“我當然是要等着你來一起吃了。”奚華安說着拿起了碗筷，沒有神色的眸子裏竟露着那熟悉地溫柔，“有很久，我們沒有這樣安安靜靜地吃飯了。”
她輕輕地打開了那蝴蝶盒子，將五顆糖果各取了一點點撒到菜上，拌勻，夾到了奚華安的碗裏，若無其事地說道：“來，這是你最愛的包漿豆腐。”
奚華安滿意地嚼了嚼，疑惑道：“這豆腐竟然有一絲別緻的甜香，倒還與以前吃到的不一樣呢！”
“喜歡吃嗎？”
“當然喜歡。”
“華安，你吃了飯，我再給你療一次傷好不好？”
“六個時辰的間隔還沒到，你的滌塵心經頻繁運作會很傷元氣——”
“沒關係！”
九娘打斷了奚華安的話，突然覺得眼睛有些溼潤，淚水在眶裏打着旋，她吸了吸鼻子，笑道：“我又想到了一種新的辦法，看看效果怎麼樣……”
半個時辰以後，九娘忍受着疲憊，替奚華安清理了吐出來的毒血。正在給他擦汗，奚華安突然吻上了她的額頭，不偏不倚，正好是她的眉心。
一種難以言說的喜悅涌上心頭，她驚訝道：“華安，你是不是覺得看得比之前清楚了一些？”
“溫玉貴妃到——”
劉公公一聲通報，把正在桌案邊深思的大明皇帝從回憶中給拉了回來。
“愛妃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