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流滿面的滋味，突然令她覺得很心酸，金紋面具帶在臉上蓋過了淚水，卻也掩蓋不了她的傷心。蒙面的黑衣女子揭下了遮着面容的黑紗，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早知你已備了毒藥，我就不該刺他那一劍，害你花費功力替他療傷。”
九娘微微搖了搖頭，冷言道：“艾晚，就算你不刺他那一劍，我也會爲他療傷。只是沒有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刻出現。更何況，你那一劍分明是要刺我！”
聞言，艾晚嚇了抖了一下，方纔用平穩的聲音說道：“當時，我真的以爲你已經原諒了他，準備和他在一起。若真是如此，我替你試他一試又如何？”
九娘苦笑道：“試他一試？若是萬死穴的人在四周設下了埋伏，你可知你這試他一試會同時將我們兩個人都陷入危險！”
“對……對不起……”
“事情都過去了，不用再說什麼對不起的話。我這次來……”
艾晚皺起眉頭，問道：“難不成九娘本就打算去找他？”
“不知道爲什麼，我們短暫的分離之後總會在下一個目的地又見面，就像是被蓄意安排的一樣。”九娘輕嘆一聲，輕輕拭去了臉上的淚水，轉身道：“剛纔沒有給你號令，你怎麼就進來了，不怕遭到萬死穴的人暗算嗎？”
艾晚道：“這個陷阱分明就是喬丞相和萬死穴一起給咱們下的，九娘本就不該往裏跳。”
九娘道：“是麼？可是他們給咱們留了這麼好的一個寶物，又血洗了清虛觀，不正是在助我復仇麼！”她撫摸着那本從精緻木盒子裏取出來的《太真極譜》，“這種可以一石二鳥的陷阱，我自然要跳。”
“可是九娘，我覺得這事實在蹊蹺，他們做的太明目張膽，自以爲給我們留了這《太真極譜》就算是致歉了麼？”
“他們從未想過要致歉，”九娘轉過身來，意味深長地看着艾晚，“你怎麼還不明白，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令中原武林再一次聯合起來對抗我們！”
“九娘你既然知道，卻又爲何——”
“我有必要怕麼？”九娘目光如刀，似要將這月色生生隔斷，狠辣決絕，“踏入中原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顧及自己的生死。只要可以報仇雪恨，取得那狗皇帝的首級，便是要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所以，華安，我註定要死，卻不能和你一起。
既然如此，又何必回到你的身邊，做你賢惠淑良一世安度的娘子呢？
艾晚見過她嚴厲的模樣，見過她絕情的模樣，見過她驕傲的模樣……卻當真沒有見過她此刻的模樣——充滿戾氣的憤怒，視死如歸的放肆，還有夾雜在恩怨之中的那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是的，不易察覺的柔情。
不過，她看出來了，那份柔情應該是屬於奚華安的吧！
艾晚悵然一笑，道：“既然九娘你這麼在乎他，又何苦一次又一次折磨自己，折磨他？”
“折磨麼？”九娘輕輕搖了搖頭，目光變得溫和了一些，“如果是折磨的話，即便我不想，我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無法控制？”
“自從認識了他之後，我總是覺得要控制好自己的感情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總覺得，似乎，曾經見到過……”
帝都丞相府，清香化作煙霧，嫋嫋盤旋。
喬丞相坐在案几旁，上置兩杯茶，一杯他喝，另一杯自然是給朋友。
“穴
主既然來了，何不現身喝杯茶？”
一個聽不出任何特質的聲音從房間的幽暗處傳出來，令人聽過即忘，不過忘得了聲音卻忘不了那聲音帶來的感覺。
如同，從地獄而來，自死亡而生。
“丞相一個月來未曾好眠，不宜多喝茶。”
“哈哈，”喬丞相將茶杯放下，笑道，“穴主竟關心起我這把老骨頭的飲食起居，真是……不敢當，不敢當啊！”
那聲音又道：“火蝶九娘下一個目標可是峨眉？”
喬丞相點了點頭，道：“按照她既定的計劃，是峨眉無疑。怎麼，穴主又想要助她一臂之力了？”
“憑她的那點力量，又怎麼可能撼動得了這些根基深重的門派。我助她，終究還是自助！”
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那杯留給朋友的熱茶，已經見底。
那來自於死亡地獄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皇宮的破濤暗涌，不比江湖中的血雨腥風來得張揚而激烈，反是溫吞吞地直教人着急煩悶不知所以。
自齊美人歿了之後，後宮安靜了好久。大明皇帝又和從前一樣頻繁地夜宿飛雪閣，溫玉貴妃恩寵不斷。
飛雪閣迎來了初春的第一樹桃花，點點胭紅綴在姿態各異的樹枝上，每一朵都好似這後宮之中的每一個女人，爭着要展現自己的妖嬈卻又嫌周圍人太多，面前的路太擠。
插在盤雲髻上的鳳翔十二步搖墜着細密卻不顯得繁瑣的屢屢流蘇，玉石珠子隨着溫玉貴妃的步子叮鈴相撞，宛若激盪於鵝卵石間的泉水聲。金線勾就的袖口裏伸出來一隻纖纖玉手，輕輕地撫上了那點胭紅的桃花，莞爾一笑。
“陛下今日得閒，竟有空與臣妾賞花。”
大明皇帝已經脫下了那襲標誌着他身份的明黃袍子，換上了一身玄色大氅，銀線在領口處勾勒出高貴的祥雲，盡透着他九五之尊的氣息。
“溫玉，孤遇到了一些煩心事，想來和你說說話。”
懷中的女子微笑着鬆開了那枝桃花，對一旁的蘭兒說道：“快去取點酒來，順便做點小菜，陛下要在這裏用膳。”
大明皇帝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女子的鼻頭，笑道：“還是孤的溫玉懂孤的心。”
溫玉貴妃攙着他進到閣內，在暖爐旁坐下，柔軟的髮絲沾到他的肩膀上，竟生出一種無法抗拒的依賴感。四個月的相處，就快要讓她以爲身邊的這個男人真的就是她曾經幻想過的丈夫了。
只可惜，已經不是最初渴望得到的那一個人……
大明皇帝啄了一口熱酒，道：“溫玉你天天在宮裏待着，悶不悶躁？”
溫玉貴妃笑道：“陛下不也是天天在宮裏呆着麼，陛下又悶躁麼？”
“孤每天要面對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要聽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怎麼會悶躁呢！”大明皇帝撫了撫溫玉貴妃的發，“你也是從江湖中來的，知道清虛觀麼？”
“清，虛，觀……”溫玉貴妃微微蹙起了眉頭，難道說九娘和晚十妹已經得手了，那怎麼不通知自己呢？莫不是來信已被他攔下！
她稍稍扭頭看着身邊的男人，看向他那深不可測眸子，心中不由得顫抖起來。
“陛下說的，可是在靖州武當山的清虛觀？”
“正是。聽說前幾天慘遭血洗，清虛老道長也受了傷，如今靖州城人心惶惶，都說山上了鬧了鬼，實在是令孤不知該如何處置！”
“不過是妖言惑衆，這有何難，陛下只需澄清即可。”
“哈哈哈，溫玉你想得倒是簡單，雖是這個道理，但那清虛老道先後扶持了我朝幾代帝王，亦是我幼時的尊師。清虛觀遭此劫難，我若是草草了事，難免遭人非議。”大明皇帝說這話的時候也一直看着溫玉貴妃的眸子，卻不知是有何意味，正是這樣不知所以的目光令溫玉貴妃的心裏實在打緊。
她給銀碗裏盛了菜，拈起一點來送到了大明皇帝的嘴邊，笑道：“陛下今日來此本就是來解煩的，如今又何必再來尋煩呢？不如暫且放下心事，讓臣妾替您排憂解難，嗯？”
女子躺進了他的懷裏，宜人的體溫伴着花香，足以撩撥起他最原始的慾望。大明皇帝放下了酒杯，緊緊地攬住溫玉貴妃的腰肢，溫柔地俯身而下，眼神迷離……
滿室旖旎，纏綿悱惻。
只聽得他喃喃道：“珈兒……珈兒……”
溫玉貴妃倏地睜開眼，看着這個正肆意掠奪的男人，心下疑惑。
珈兒？
是誰……
次日正午，日光更勝。
幽香滿屋的飛雪閣內，來了位不速之客。
溫玉貴妃放下香匙，懶懶地靠在榻上，問道：“閣主真會挑時間，在我最累的時候纔來。”
色彩紛繁的羅裙裹着一副曼妙的身姿，趙念兒自閣頂旋身而下。
“娘娘恩寵漸盛，只怕日後天天這樣累。”
“託閣主的福，不知閣主今日來是有何事？”
趙念兒輕聲一笑，道：“娘娘真會擺架子，我沒有事就不能來看看你麼！”
溫玉貴妃道：“閣主素來事務繁忙，無事又怎麼會踏足我這飛雪閣。”
“你倒還真把這裏當成你的天地了，”趙念兒不由分說地在她旁邊坐下，端起她的茶杯一飲而盡，“渴死我了，你也不備點好茶！銀子不夠用了？”
溫玉貴妃嗔笑道：“當然不夠用，我的銀子再多能比閣主的銀子多麼！”她朝蘭兒使了個顏色，吩咐她去泡茶，方又道：“你若不是在那房檐上看一晚，又怎麼會燥熱得口乾舌燥？”
“嘿，你這小妮子也得忘恩負義了吧！”
趙念兒作勢罵了一句，又從腰封裏拿出來一封信，推給溫玉貴妃。
“你要的姑娘我給你安排好了，這裏面都是她的身世背景，可得記牢了。”
夜禁的皇宮小道上，卻有一串琉璃燈火在緩緩前行，像暗夜的精靈，閃動着跳躍的光斑，迅速地穿過了幾條街，在飛雪閣門前停下。
蘭兒引着那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女子進了門，引到了主殿上，溫玉貴妃備好了軟榻，對她微微一笑道：“妹妹今夜就宿在飛雪閣罷。”
那女子欠身道：“多謝貴妃娘娘盛情。”
溫玉貴妃滿意一笑，示意蘭兒先退下去。待蘭兒關上了殿門，方纔引入正題，對那女子道：“蘭兒不認識你，你也無需在她面前暴露身份，就像這後宮裏的尋常妃子一樣就好。不……也不是尋常妃子，應該說是那種最看不慣我的，卻又想要與我交好的。”
那女子會意一笑，主動要給溫玉貴妃斟了酒，道：“既然貴妃娘娘這麼交待，那麼倩兒照做便是——”
酒未入杯，已被溫玉貴妃攔住，聽得她道：“無事莫飲酒，飲酒莫過三。”
“不想這麼多年了，娘娘行事依舊這麼謹慎。”倩兒將酒壺放下。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