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姑娘,你這是……”
蘇小墨將另一隻竹筒遞給了站在一旁的奚華安,笑道:“奚莊主儘可鬆開那喬蕎的命脈了,中毒的可不止公孫前輩和纖媚兒兩個人。有一種人,總是容易自作自受,說的就是喬蕎這樣的吧!”
奚華安倒是不假思索地接過了竹筒,對蘇小墨感激道:“多謝蘇姑娘成全了!”
九娘看不明白,只聽得蘇小墨不好意思道:“奚莊主說哪裏話,有些結,越早解開越好。”
月露的生命短暫,東邊啓明星一亮,一個時辰後就是拂曉,拂曉一過露水便不能再用了。爲此,奚華安和九娘連忙動身,在竹林子裏尋找着最容易接到月露的花間和葉尖。
“九娘,你要往哪裏去?”
“我們……分開找,會更容易一些。”
“噢……是麼?”
奚華安看着九娘毅然決然而去的身影,莫名地有些失落,但很明顯九娘不想和他一起找月露。無奈之下,他聳了聳肩,只得往另一條路而去。
更深露重,草叢裏的溼氣很重,奚華安又得仔仔細細地尋找最佳的花間和葉尖,要麼彎腰走好一陣,要麼就是昂着腦袋直到後頸酸到不能再酸,他輕輕握拳捶了捶頸椎。
“九娘找的,也一定很累吧?”
這樣想着,便想要原路返回去找九娘,但當他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卻發現找不到了來路,也不記得自己到底走到了哪裏。他尷尬地笑了笑,這就是所謂的迷路了嗎?
從來禍福相依,喜憂參半。
奚華安正惆悵,不料擡頭一望時,卻見一襲紅影飄飛而過……
那不正是九娘麼?
奚華安的輕功比不得九娘,只能硬着頭皮穿過一叢又一叢的竹子,潮溼的竹葉滑過臉頰,浸潤着一絲絲的冰涼。
“九娘,你等等我!”
“九娘,你先停下來!”
“九娘……”
他被這些竹叢牽絆,哪裏跟得上九孃的速度,待他尋得九娘身影,那襲紅影早已飄在枝頭,斜斜地臥在樹丫之間。月色映在她的身側,赤霞錦衫翩翩飄搖,姣好的輪廓映在光暈之中,透着無與倫比的美麗與神祕。
九娘微微側目,清冷的聲音傳來。
“你再晚一點,就趕不上了。”言罷,她輕輕起身,凌空而起,躍至最高的那片竹葉之下,竹筒尖削的口對準了竹葉尖,聽得清泠一聲響,數滴月露滴入了竹筒之中。九娘滿意一笑,想要騰出另一隻手來一起握住竹筒,不料腳下一滑,直直往樹下跌落而去。
“我要是再來晚一點,你就要摔傷了!”奚華安一隻手攬着九孃的腰,另一隻手揚起了竹筒,聽得清泠幾聲響,竹筒之中已納進一汪月露。
啓明星剛亮,拂曉剛至。
奚華安低頭看着懷裏的九娘,眉目依舊,只是眼神中比數月前多了一抹輕霧,意味難辨。而九娘恰試探着擡起眼來,恰對上了奚華安的目光,爲什麼他還是和之前一樣,除了滿滿的誠意,便是那抹不開的柔情?
幸而腳已落地,不然九娘實在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一段目光對視的時光,若是數月前,她一定會像一隻乖順的貓兒依偎在奚華安的懷裏,說着情人間最甜蜜無間的情話,任由他拉着、抱着……
可是,如今她緊緊挨着的,是她刺過一劍的傷口,她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最狠辣的一道傷痕!
“九娘,把竹筒給我吧!”奚華安鬆開了攬着九娘腰肢的手,拿過了她手裏的那隻竹筒
,並將兩隻竹筒都密封好,以免月露被毀。方問九娘道:“你爲什麼會來洛州?”
聞言,九娘依舊免不了試探性地看了他一眼,才說道:“奚莊主能來的地方,難道我就不能來了麼?”
奚華安聽她還是稱呼自己爲“奚莊主”,十分不滿意擋在九孃的前面,語氣霸道地說:“叫我覓雪,在你面前,我永遠都只是覓雪!”
“覓雪……你尋覓的不過是姬如雪,根本就不是我火蝶九娘!”
“九娘……”
“別說了,”九娘打斷道,“我與你心中那個溫柔善良的姬如雪不一樣。我是這世間人人得而誅之的魔女,我殺人入魔,奚莊主還是與我走得遠一些比較好,以免……毀了清譽。”
“九娘,都這麼久了,你還是不肯好好地聽我解釋嗎?”奚華安顯得有些無奈,目光之中卻透着一股子堅決。
九娘看着他的雙眸,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心中卻是趟過百般情緒。
不是不想聽你解釋,就算你要解釋,又有何用?
事已至此,我們已經站在了兩個極端的對立面,即便是彼此知曉了前因後果,也不過是爲了更好地分道揚鑣……
不如,就這樣假裝誤會下去,就還能再見到你。
“奚莊主,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九娘推開了奚華安擋着她去路的手臂,擦着他的肩膀,緩緩而過,“即便你願意拋卻一切,又忍心陷文風公子於不義之中,於那來自至高無上的皇權欺壓下的水深火熱之中嗎?”
“我……”奚華安突然語塞,目光尾隨着九娘,微微轉過身來。只一瞬沉默,他突然一把抱住了九孃的腰,將她攬入懷中,嘴脣附在她的耳畔。
“我不想強留下你跟在我的身邊,但是,我今天想說的話一定要說完!”
“你想說什麼……”
一片溼潤覆上了九娘微啓的朱脣,像那三月的花瓣,透着旖旎而又清美的氣息。她的心微微顫了顫,這樣的氣息,她似乎期盼了已久一樣,竟推脫不開……
有幾縷柔氣飄入口中,滑到心窩,她聽得十分真切,真切到自己都不敢相信這不是真的。突然之間,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任由這一刻的溫馨纏綿下去。
啓明星愈來愈亮,拂曉早已過去。
“我愛你……”
九滴月露,三匙紫荼蘼花粉,半升沸水,炭火劈啪作響。
“好了!”蘇小墨將茶爐的蓋子揭開,盛滿了兩隻茶杯,又另找了一隻更小的茶杯,盛了半杯遞給九娘。
“蘇姑娘,給我做什麼?”
“你之前喝的那杯茶裏本身就是有毒的,只不過未到毒發之時。你最好趁現在喝了這解藥,免得引發什麼不好的症狀。”
九娘對蘇小墨感激一笑,接過茶杯,飲盡。
公孫三玥和纖媚兒服下了解藥,呆滯的眼神漸漸恢復了應有的靈動。
“我這是……怎麼了?”公孫三玥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地看着眼前衆人,驚異地問道:“你們……是誰?”
纖媚兒看到九孃的時候倒是沒那麼驚訝,只是微笑着道了句“謝謝”。
“公孫前輩,這件事情說來話長。”奚華安將香苑血案一五一十地都與公孫三玥說了,公孫伍子之死,喬蕎祕不發喪,以及方纔這荼蘼花洞之中發生的一切。但公孫三玥像是不知情一樣,只緊緊地抓着手裏那塊喜帕,並不言語。
“不知前輩,可知曉這期間的原委?”
“原委?”公
孫三玥無力地一笑,“我真沒想到伍子他真的死了,真沒想到。”
“這,是何意?”
公孫三玥大量着奚華安,待看到他後背上的那把浮龍雕柄長劍,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驚異,問道:“你……你難道是奚鶴?”
奚華安亦感到十分驚訝,問道:“奚鶴是晚輩的父親,莫非……前輩認識家父?”
“呵呵,何止是認識啊!”公孫三玥的神情忽然之間變得親切了許多,“說來,還多少有些親戚關係呢!這些個,都是陳年往事了,不提也罷。既然你是奚鶴的兒子,那麼與你說說倒也無妨。”
房文風和蘇小墨見公孫三玥願意開口,都不禁露出了喜色,然公孫三玥見他們如此卻又隱隱露出猶豫之色。
奚華安解釋道:“前輩莫要多疑,這二位都是我的好友,信得過。”
公孫三玥聞言點了點頭,又看着九娘道:“那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
“她就是我的姐姐,公孫前輩,媚兒與您提到過的,她今晚會過來。”纖媚兒搶過奚華安的話頭,替九娘化解了一場尷尬。公孫三玥倒也像是沒有察覺到異常的樣子,笑了笑道:“原來這位就是媚兒你的姐姐啊?長得可真好看!”
聽公孫三玥這麼說,九娘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道:“前輩過獎了!”而此時奚華安正盯着她看,似乎是想要接着那句話說“她是我的……娘子……”不過,這句話,他此刻只能咽回肚子裏了,奚華安無奈地又瞟了九娘兩眼,遂安分地收回了目光。
“既然都是朋友,那我也就沒有好顧忌的了。關於你們說的這個詛咒,其實是我當年立下的……”
大明三年夏,洛州香苑,蓮花池畔。
面色嚴肅的公孫老夫人命小廝喚來了公孫三玥,約在涼亭相會。
“三玥,有件事情,必須要現在交待與你。”
“不知姑姑有何要事?”
公孫老夫人拄着柺杖站了起來,雖然是耄耋之年,卻還是一樣的硬朗,她說道:“想必三玥你也知道下個月就要選舉香苑的下一任苑主了吧!”
“嗯,爹爹已經與三玥說過了。”
“你姑姑我膝下無子女,幸而還有你爹爹與你二叔兩位弟弟育有子女,不然,我真不知道香苑該交到誰的手裏。”
“姑姑何須擔心此事,”公孫三玥微微一笑,恬靜如那輕拂過蓮葉的夏風,“有次夢與伍子在,又怎麼會沒人接任呢?”
公孫老夫人搖了搖頭,道:“不,次夢她過於軟弱,不適宜苑主一位,更何況自她嫁入楊家,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交與她不過是將家業全數送給了楊家罷了!”
“那麼伍子弟弟呢?”
“伍子……他雖然品行端正,也有管理香苑的本事,只可惜他是男子。”
“男子,爲何男子不可以呢?”
公孫老夫人看着遙遠的北方,語氣之中帶了些許悵惋。
“姑姑當年與蘇師兄有緣無分,出師之後我南他北。在分別之際,立下了一個約定……”
公孫三玥問道:“什麼約定?”
“我們約定,此次回鄉,若自立門派,定要他傳與男子,我傳與女子。”
“爲什麼?”
“我們希望,有人能實現我們沒能實現的心願,相守一生……”
“蘇師兄……相守一生,”公孫三玥若有所思地託着腦袋,遂又問道,“那姑姑的意思,是要三玥繼承家業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