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謝過了趙念兒，領着新收的三十名姑娘作別了她，朝着南邊走去。
夜風撩起了她的頭髮，有些念念不捨地回眸一笑，純淨如雪。
趙念兒忽然心中一驚，策馬前驅，喊道：“九娘，等一等！”
“趙閣主還有何事？”
“九娘可認識鳳夕山莊少莊主奚華安的未婚妻，姬如雪？”
聞言，九娘立時別過頭去，但耳根子卻不由自主地紅起來。
“不認識，怎麼了？”
“噢，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和她有些像……”
一束煙花衝向漆黑的夜空，“砰”一聲炸開了花，如漫天星雨般灑向大地，稍瞬即逝。他急切地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接住這飛逝的煙花碎片，卻不過是抓了一把虛無。從南華山巔看下去，遠遠的，有一片巍峨的殿宇，浸在團團紅光之中，暈開了喜慶。
大明二十一年冬，乾清殿，皇家盛宴。
貼着“福”字的燈籠掛滿了整個皇宮殿宇的屋檐，泛着招搖的光亮染紅了天。在席的，有皇親高官，有富商貴胄，更有貌美婀娜的後宮佳麗。這一場宴會，大概是史無前例的熱鬧了。
夭貴妃輕輕地擰開盛着薰香的瓶蓋，湊到鼻前聞了聞，修長而精美的義甲鑲着數顆碎寶石，泛出的華麗光彩映到了她凝白的臉龐，好生妖嬈。她微微皺了眉，嗔怪道：“陛下送的這瓶香，倒是真真的不如從前了呢！”
坐在她旁邊的一妃嬪對她這樣的賣乖顯得有些不愉快，搭腔道：“夭姐姐這話可就說得不對了。”
夭貴妃不滿道：“哪裏就不對了？”
“陛下送來的禮物，都是陛下的心意，夭姐姐竟然說陛下的心意不好……”
“你住嘴！”夭貴妃惱怒地打斷了那妃嬪的話，“妹妹好沒禮數，你哪隻耳朵聽到我說陛下的心意不好了？噢，該不會是你心生嫉妒，想要誣賴我吧？”
“夭姐姐，都道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
夭貴妃不及開口，就被大殿中突然熄滅的明燈嚇了一跳。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滅燈呢？滿殿內，只留有陛下桌前的一盞燭火，還搖曳着微弱的光。
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自殿外走了進來，搖拂手間大家才認出來原是劉公公。劉公公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今兒除夕，陛下宴謝羣臣，亦邀來衆位娘娘，我等做奴才的也想來湊個熱鬧助個興，因而讓司樂司備了一曲歌舞，獻給陛下和各位貴人。”
“啪啪！”
劉公公拍了兩聲掌，便退入角落的灰暗處。
鳳尾琴響，全場俱靜。有兩排燭光自殿外而來，由白蓮花型的燭臺託着，被身着薄紗的女子們舉在半空。燭光偷泄而下，灑在了衆位薄紗女子的身上，曼妙的曲線盡數顯露出來，妖嬈而又誘人，看得在座男子眼都不敢眨。
夭貴妃剝了顆花生塞進嘴裏，冷哼道：“這些奴才，一個個的都是妖孽！”
隨着鳳尾琴聲漸漸明晰，舉着蓮花燭臺的女子們圍成了一個白蓮花型，留出一片空地。在衆人不得其解的時候，忽有一襲身影自空地之中緩緩而現，露出纖白的玉足，滑嫩的腳踝，蠶絲薄紗下裹着曲線婀娜的半身，燭光順着女子的身線慢慢上移，香肩微露，尖削的下巴卻不失盈潤，一點紅脣，兩彎黛眉。
她微微睜開眼，嫣然一笑間旋身而舞，空靈而幽遠的鈴鐺聲隨之而起。
點足輕躍，蠶絲薄紗翻飛間女子不知從何處已拿來一把琵琶，半空斜倚，輕撥琴絃……
待得衆人如癡如醉之時，偏偏燭火皆滅，琴聲戛然而止。
殿內的燈火被點亮，一切又都恢復到了獻舞之前的模樣，唯一讓衆人覺得並非席間一夢的，便是那伏跪在大明皇帝身前的舞娘。
大明皇帝盯着她看了半響，方眯起雙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舞娘緩緩擡起頭，滿是溫柔的一雙淚眸如霧朦朧，朱脣輕啓，道：“奴婢喚作白霧。”
“白霧……飄渺得忽而在遠忽而在近，真切卻又不真實……”大明皇帝不自覺地點了點頭，“舞如其人，你跳得很好。那麼白霧，你希望孤給你怎樣的獎賞？”
白霧脣角微揚，淡淡一笑間卻不失誘人之美，她道：“奴婢只求伴君側，一世安。”
被人這樣大膽而直接的要求，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過了，自從珈兒走了以後……大明皇帝閉上半眯的眼，微微嘆了一口氣，復又睜開，撫須而笑。
“此舞雖是如霧輕盈，但卻令孤想起了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如雪如火，冷熱不一。倒像是一塊寶玉，若是握在手中的時候久了，自然是溫暖無比，若是置之不理，必是寒冷若冰。”大明皇帝指着跪在身前的白霧，“你，很像她。不如，封你爲玉妃，入住飛雪閣。”
夭貴妃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薰香瓶子滾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年後的雪，比年前要大許多，壓彎了好幾株宮裏的老樹，陰沉沉的，直要壓得人喘不過起來。或許是受着大雪天的影響，新封的玉妃蜷坐在榻上，手握着毛筆蘸了墨，給原本春意盎然的畫卷上那最後一片雲覆上了一層白灰。
“呀，娘娘您是不是弄錯了？”
那說話的小宮女將手爐遞給了玉妃，拿起那記錄賀禮的單子，充滿了疑惑。
“怎麼了？有哪裏不對嗎？”
小宮女指着單子上最下面的那行字道：“娘娘給夭貴妃娘娘已經送過兩串硨磲佛珠，怎麼又要送給她一支薰香瓶啊？”
玉妃放下畫筆，說道：“那日在大殿上，我就覺得夭貴妃看我的眼神十分不滿，後來問了其他的妃嬪，才曉得是陛下賞賜給她的薰香瓶子不小心打碎了。就算不是爲了那件事，重新送她個一模一樣的瓶子，一來可以表示我們想與她交好的願望，二來嘛……也可以藉由這事在她面前炫耀一下我比她更得恩寵。”
小宮女癟了癟嘴，說道：“娘娘你真的是好心急，就算宮主下了命令要在初五之前將她結果了，你也犯不着才爬上妃位就和她夭貴妃對着幹，到底人家有着實實在在朝中後臺。夭家三朝元老，陛下都讓着夭貴妃三分呢！”
玉妃道：“就是這樣我才揪心，越早把她結果了，越早激得那夭家對陛下不滿，才越有利於宮主實施下面的計劃。我這當頭一炮，得開好了！”
小宮女無奈地抱着禮盒拿着禮單，朝夭貴妃的寢殿走去。
夭貴妃此時不在寢宮，而是剛從乾清殿回來。陛下因着夭家的關係，特許她朝後在乾清殿陪他商議國事。此時坐着轎攆歸來，正巧碰上了前來送賀禮的小宮女。
“喲，這不是玉妃妹妹身邊的蘭兒嗎？怎麼，又來送禮啊？”夭貴妃輕輕搴起簾子，露出半張寫滿了不屑卻又佯裝善意的臉，“玉妃妹妹真是好心腸，這麼巴結本宮也不怕得罪其
他的姐妹。禮物本宮收下了，煩你雲兒在這裏等一會兒，本宮也有禮要回送給玉妃妹妹。”
蘭兒見她下了轎攆，被一羣人簇擁着攙扶着進了寢殿，嘟起嘴來瞅了她好幾眼。“什麼破貴妃，一副見不得人比她好的模樣。待我白霧姐姐厲害了，可不得把你……”
“蘭兒姑娘，”一位比她稍年長的宮女拿着一封信和一隻大號的禮盒出了門來，“這是我家娘娘送給玉妃娘娘的，你給帶回去吧！”
看着蘭兒的身影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那位宮女方纔安心地回到寢殿，夭貴妃玩弄着自己的義甲，見她回來，問道：“送去了？”
“送去了。”
“咱們這幾日就乖乖待在屋裏，哪也別去了。”
“娘娘，您確定那個玉妃會去麼？”
夭貴妃冷笑道：“那白霧的身世背景我早就打聽好了。她原本不過是卿香閣的一名舞娘，那種地方出來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沒個相好的？不想我不過出了一個銀錠子，那愛財如命的老闆娘就把那個男人的模樣住處全數告訴了我。哼，你就靜靜等着她上勾吧！”
正月初四，戌時三刻，飛雪閣後，御花園。
一個身穿藍衫的青年男子焦急地躲在假山後面等待，卻遲遲不見相約的女子現身。大約等了好一會兒，忽然有一隊宮廷侍衛提着燈籠往假山而來。他定睛一看，那個走在侍衛之間的華服之人，正是夭貴妃。
夭貴妃指着假山掩映下的一抹藍影，厲聲道：“拿下那對狗男女！”侍衛提着佩刀速速包圍了那個假山，但並沒有看到女人，假山之中只有那個藍衫男子畏畏縮縮地四下觀望。待夭貴妃朝他走來的，他忽然衝了出去。
“什麼聲音，這麼吵？”大明皇帝鬆開懷裏的白霧，輕輕拉開簾子朝屋外望去，這一看不要緊，倒怔得他變了臉色。
白霧哼哼着從他懷裏探出腦袋來，不滿地問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大明皇帝並不理會她，而是死死地盯着窗外。白霧一臉委屈地看他兩眼，也只好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呀！這是……”
那藍衫男子撲向夭貴妃，一下子壓住了她，又是抱又是親的，令衆人都不覺地紅了臉。偏偏那男子還不以爲然，口中喃喃唸叨着：“自上月一別，小生很是想念姐姐，姐姐爲何還不來找我……”
夭貴妃死命地掙扎着，卻怎麼也推不開那個藍衫男子。衆侍衛都茫然無措，只是呆站在那裏，一臉的尷尬。
大明皇帝狠狠地一把拉上了簾子，看了看懷中的白霧，又露出了喜怒難辨的微笑。
“玉妃，從此後，再不會有人奪你的恩寵了。”
白霧溫柔地笑了笑，認真地看着大明皇帝的眸子，差人前來奉上了一杯助眠的熱茶。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最好了……”
第二日她起得很晚，臉上的紅暈因爲一宿的旖旎久久不能散去，蘭兒爲此專門給她點了靜心香。
“宮裏都在傳，夭貴妃昨天夜會情郎被巡夜侍衛當場捉姦，回到寢殿後一病不起，估計是不行了。”
“噢？這麼嚴重？”玉妃不以爲然，將梳子遞給了蘭兒，“對了，上次夭貴妃讓你帶回來的禮盒裏都裝了些什麼？”
蘭兒聞言不禁紅了臉，抿着嘴不語。
玉妃從銅鏡裏看到了，責備道：“你這妮子越來越不知禮數了，問你話呢！”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