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腳踏過門檻,一陣暖意撲面而來,胳膊上流血的傷口在漸漸癒合。腳下芳草青青,石子路蜿蜒曲折,延伸到樹林之中那看不真切的地方。
“沒想到我衝過皇陵的重重關卡來到這密室之內,卻並非如所想一般是機關密佈陰沉昏暗。”他沿着石子路延伸的方向走去,喃喃自語。石子路的盡頭是兩座雕紋簡雅卻形制規格不失華貴的墓碑。
左邊的墓碑正對着東面太陽升起的方向,上刻文曰:“鹹默皇帝之墓”。
“原來這裏埋着的是前朝皇帝鹹默,當今陛下的表兄。那麼,緊挨着他的這一塊墓碑之下所埋葬的,必是德武皇后了吧!”他這樣猜想着。
鹹默皇帝是歷朝歷代以來第一個娶江湖女子爲皇后的皇帝。而德武皇后,正是前朝輝煌一時的劍術霸主,鼎劍世家的千金大小姐——江照婉,人稱“劍娘”。
他驚喜地撫摸着德武皇后的墓碑,心中說不出的歡喜。鼎劍世家隨着江照婉的去世漸漸在江湖上歿落,但它的劍術精髓卻是流傳於世。將劍冢遷至皇陵,就是爲了防止江湖中人行竊劍術的至尊祕籍《九劍》。而如今他在皇陵發現了江照婉的墓碑,就不愁找不到《九劍》了。
他自以爲解開了皇陵劍冢的祕密,急急切切地啓動了武德皇后墓碑上的機關。自然,啓動機關的方式和步驟都沒有錯。墓碑之後的石臺中央露出了一個圓孔,有石板自圓孔中央緩緩而出。
劍術至尊祕籍《九劍》正位於那石板中央。儘管勝利就在眼前,但該有的謹慎還是具備的,畢竟他是一個優秀的劍客。不近身去取,而是抽出腰間的軟鞭將石板上的祕籍《九劍》打捆而來,握於手中。
“哈哈哈——”
他忽然仰天長笑。
“我那劍仙師兄一定料不到我替南華山劍莊奪來了這《九劍》!”
他狂喜不已,將祕籍好好地塞入懷中,意欲朝原路返回。
都說“聖人千慮,必有一失”,他南華仙師是南華山的劍癡,有着令世間劍客們心神往之的劍術和聲望。如今單槍匹馬殺入皇陵劍冢,不日傳到江湖之上又得一番美言相傳。
世上之人,無不有着對功名利祿的嚮往。
他南華仙師再怎樣位高權重,也不能免俗。
然而,往往就是在這樣急功近利的時刻,成敗就在一念之間!
“嗖嗖——”有四五支飛劍從石板之下的圓孔之中射出,直刺他身上的諸多要穴。拔劍相擋,雖可擋一卻不可擋萬。這飛劍似是源源不斷地從圓孔之中射出,讓他擋不可擋,防不勝防!
百劍飛來,奈英雄何?
他無力地輕輕錘了垂胸口處緊挨着祕籍《九劍》的地方,苦笑道:“不想我當真成了衆人口中的‘劍癡’,爲劍而生,爲劍而亡……”
縱是能夠一劍抵百軍的江湖豪俠,又怎麼能夠抵擋得了這萬劍穿心的命運?他覺得四肢已痛得沒了知覺,大概已經被紮成刺蝟了吧……心口忽地一陣巨痛,他無力地合上了眼,隱約間看到一身着黃袍朝他而來,貴氣逼人。
大明六年,百廢待興。
大明皇帝雖登基三年之久,卻依舊根基不穩,江湖動盪是造成這個局面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儘管已有鬼宮在外剿殺逆賊幫派,但在內卻是缺乏強有力的殺手來除去這些擋道的朝中之人之人。
聽說當今陛下從皇陵劍冢之中帶回來了一個四肢皆殘的武林中人,任命爲朝中劍相,與丞相同等地位,以助陛
下順利地同江湖劍客們交涉。此事雖做得隱祕,但宮中人多口雜,所謂的“宮中祕事”也不過是那些宮中貴人們這樣以爲罷了,而在市井百姓之間,早已經傳得是沸沸揚揚了。
黃袍加身的大明皇帝推門而入,立在牀前,看着南華仙師,肅聲道:“孤救了你,但孤也需要你的幫助。”
南華仙師聞聲,虛弱地搖了搖頭,說道:“我說了,《九劍》的祕密我根本無法解開,恐怕只有我師兄纔有這樣的能力……”
大明皇帝說道:“孤照你的說法去找過南華山,可是根本找不到那個地方,孤又能夠到哪裏去找到你的師兄呢?”
南華仙師勉強一笑,說道:“陛下又何須一定要解開這《九劍》之中的祕密呢?有些祕密,是註定要塵封千年的。”
“呵,”大明皇帝冷笑一聲,“孤是這天下的主人,孤說不許它塵封千年,它就不會塵封千年!”
言罷,喚來御醫繼續醫治南華仙師瀕臨殘廢的四肢,那老御醫一臉的無奈,顯然是死馬當做活馬醫,絕對是無招了的。南華仙師心裏很清楚,從來沒有人能夠活着從皇陵之中走出來,他是第一個人,卻是第一個爲了活着而武功盡廢的人!
大明皇帝的強勢令他覺得可怕,可是《九劍》之中的祕密他也確實解不了;不過,即便解得了,又怎能讓這樣的帝君知曉而禍害蒼生呢?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偉大,不自覺地抿嘴笑了笑。
“你笑了,證明你有辦法解開這《九劍》之中的祕密。”
“陛下,您誤會了。”
“孤不會誤會任何人,因爲任何人都要遵循孤的旨意!”
他疲倦地閉上了雙眼,想要好好的睡一覺,用平靜來好好消化這一切的突如其然……
三日後,大明皇帝如約出現在了他的牀前。
“南華仙師,你解出來了嗎?”
他扭過頭,看了大明皇帝兩眼,默默唸道:“驚鴻一字爲君開,凌瀟肅月摘心捱。皇天颯颯清風來,九劍一心是讖白。”
“這是什麼?”
“《九劍》的祕密……”
大明皇帝看了他兩眼,將《九劍》帶走了,又過了兩天,拿了一個拓印本給他,冷冷地說道:“既然你違背孤的旨意,就到天牢裏呆着吧!”
天牢?
“呵呵,”他看着這些埋藏在地底下的牢獄,心中覺得十分可笑,“這就是所謂的‘天牢’嗎?他當真以爲他是天子麼?哈哈哈——”
巨大的鎖釦緊了牢房,四周銅牆鐵壁,他四肢皆殘武功盡廢根本無法從這裏逃出去。唯一能夠讓他知道自己還活着的,就是可以從高牆之上的那個小窗口中看到牢獄外面的青草的和藍天。
春有杏花春雨,夏有彩蝶紛飛,秋有黃葉滿地,冬有漫天飛雪。
從那個小小的窗口之中,他其實能夠看到整個世界,這一個小窗口是維持着他生存信念的源頭所在。其實,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夠看到生命的蓬勃與希望!
春天小草在泥土裏奮力地生長,夏日斑斕飛舞的蝴蝶,秋天飄落卻化作護花泥土的黃葉,還有冬日大雪下頑強掙扎的小蟲子……這小窗口之中所展現的一切,都昭示着生命的頑強,他不過是提不了劍,練不了武,明明還能吃能喝,有什麼理由在這牢獄之中死去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牢之門再一次打開,大明皇帝走了進來。
南華仙師擡起眼,對他笑道:“好久
不見,陛下消瘦了。”
大明皇帝卻道:“許久未見,仙師卻日漸發福了。”言罷,差人開了鎖,走入牢房之中,拎了一壺酒,擺桌斟好。“仙師,不如與孤喝一杯,如何?”
“喝一杯麼?”
“嗯,喝一杯。”大明皇帝把酒杯推到他面前,做了個請的姿勢。
南華仙師沒有猶豫,低下頭去,將酒杯杯沿咬在齒間,仰頭一飲而盡,嘆道:“好酒!”
“哈哈,”大明皇帝笑道,“既然喝了孤的酒,就得幫孤一個忙。”
南華仙師咂了咂嘴,說道:“沒想到陛下還是這麼摳……”
大明皇帝不好意思地擺擺手,說道:“仙師說的哪裏話?孤一向是很慷慨的!怎麼樣,孤的報酬還是很豐厚的。”
“確實很豐富呢……”南華仙師故意環視了一下牢房,癟癟嘴道:“陛下這回的報酬又是什麼呢?我四肢都沒了,您用刑也不行了,再苛刻我的飯菜?嘖嘖,那可就真的沒有人能夠幫您解開《九劍》之迷了。”
大明皇帝出奇的沒有發怒,難不成當了這幾年皇帝變了脾性?
“仙師,孤真的很需要知道那個祕密。”
“《九劍》的祕密我或多或少已有所知曉,只不過尚需要時間來驗證和確定。還希望陛下能夠給我足夠的時間……”
大明皇帝思索了一下,眼神閃爍間又喝了一杯酒,半響,才緩緩道:“可以,若你能解出《九劍》之謎,那麼孤定當盡力滿足你的要求!”
“咔嚓”,巨大的鎖再一次扣上了牢房的鐵門,南華仙師微微一笑,他篤定那個能夠救他出獄的人一定會到來。
寂寞的時光過得慢極了,但若是心中一直裝着慢慢的希望,再多的寂寞都會轉化爲動力,讓身處絕望之中的人生活下去!
記不清是多少年之後的一天,有一個聲音從那個輪迴着春夏秋冬的小窗口外傳了進來。
“老前輩,您是誰?”
“老夫……不過一廢人……”
“您怎麼會在這裏唸詩呀?”
“年輕人不是宮裏人吧?”南華仙師出於謹慎,沒說真話,裝作被關了很久的樣子,“這是天牢,老夫已在此待了二十五載,不知……如今當政的是何人?”
“現今當政的,是大明皇帝。”
“哈哈哈,”南華仙師忽然大笑,“那人還是登上了皇位,當真自封爲‘大明’了!”
“老前輩,您認識陛下?”
“嗯,老朋友了。”
雖然等了很久,但還是等到了這個人,他相信與他對話的這個人一定能夠將他救出去。
“幫我一個忙,我就能讓你的宸兒回到你的身邊……”
《九劍》之中的祕密,南華仙師到死也沒有真正理解,如今《九劍》到了奚華安的手裏,又會有怎樣的詮釋呢?
驚鴻一字爲君開,凌瀟肅月摘心捱。
皇天颯颯清風來,九劍一心是讖白。
世間之情,皆不過始於那驚鴻一瞥,愁登西樓,望月摘心……
颯颯清風凌空而來,卻不過是在皇天之下,無可逃脫。《九劍》中的祕密,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會有着不同的答案,或是讖語,或不過一頁白紙。
南華仙師坐在輪椅之上,對着身遭的黑衣人,按下了扶手上的爆炸機關……
(【番外之南華仙師篇】終)
大明十五年秋,帝都煙花巷,搖唱香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