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珈瞬間花容失色，手顫抖地指向了那個中原男子，驚慌地說道：“原來是你，張統領。”
御林軍張統領輕輕一笑，單膝跪地，行禮道：“卑職參見皇后娘娘，娘娘洪福齊天！”
“呵，”夕珈冷哼一聲，鄙夷地看着他，“他還是不肯放手嗎？”
姬煊一把抓住了夕珈摸向腰間鞭子的手，輕聲對她道：“等等，我看他們不像要抓走你。”
那御林軍張統領似乎看出了姬煊心中所想，會意地朝他點了點頭，繼而拿出了一隻木盒子，走上前遞到夕珈手裏。
“娘娘，陛下說了，給你你想要的自由，不過……”
“不過什麼？”
“狄香國近年來天旱異常，顆粒無收，糧食皆需從我大明王朝買入……”
“夠了，我知道了！”
夕珈不想聽張統領繼續說下去，無禮地打斷了他，輕輕打開了木盒。果然，是一份聖旨，金燦燦的飛龍繡在布紙上，高傲的頭揚起，親吻浮雲。
姬煊取出了那份聖旨，臉色一變，卻又瞬間恢復了常態，對御林軍張統領說道：“陛下的旨意，我們定當奉命而行，在所不辭！”
御林軍張統領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拱手對夕珈說道：“皇后娘娘，卑職這就去回覆陛下，告辭了。”
商隊走出了綠洲，消失在了大漠煙沙裏，漸無蹤跡。
纖白的手指撫上了那隻盒子，些微顫抖，夕珈擡頭問姬煊道：“爲什麼，你會答應？”
姬煊攬住了夕珈的雙肩，右臉貼着她的髮絲，半暖半涼。“小夕，爲了你的國家，我不可以這麼自私。”
“爲什麼？”
“因爲，我說過，你是我娘子……”
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山谷裏像飄滿了鵝毛，湖面結了冰，卻也堆上了厚厚的雪，清冷卻又零落得華美。
大明元年冬，鬼宮在大雪紛飛中橫空出世。
宮主一襲紅衣，飄搖在鵝毛大雪之紅，烈焰如火……
“你是那皇宮裏的帝君，管着這人間百姓；我就建這鬼宮，來替你殺盡人世間的貪嗔癡惡！”
“這也算是，圓了對你的情。明，讓我們，沙場上見……”
（【番外之夕珈篇】終）
初次見到九娘，是在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她還不叫“九娘”，都叫她“阿雪”。
我記得很清晰，那是我撞壞了她心愛的瓷娃娃，她還依依不饒地大哭大鬧了好一陣子。我許諾了她會重新買一個同樣的瓷娃娃給她，如今也算是實現了童年的承諾吧！
九孃的母親夕珈是一個很嚴厲的女人，我不太喜歡和她相處，但是她有着我渴望得到的本事——那種強大的氣場和一身傑出的武藝。聽姬煊叔叔說，夕珈是一個很高貴的女人，而九娘也並非他的親生女兒，而是這世間尊貴的公主。
我對此一直深信不疑，畢竟她是那樣的美麗無瑕。
被九娘一家人從中原商人手中就下之後，已經快三個月了。綠洲裏的樹葉也在漸漸變黃，稀稀落落地飄下，跟着夕珈學武，時常會很容易忘記飛逝的時光。本以爲從此可以過着這樣簡單卻又不乏味的生活，不想在這一天，那個想要抓我的中原商人又回來了。
他這一次穿着鎧甲，並帶着一羣和他一樣打扮的人。
九娘說，那代表着他作爲領頭的地位。我相信了她，因爲夕珈喚那人爲“御林軍張統領”。但更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張統領喚夕珈爲“皇后娘
娘”！
我想，一位身居大漠荒谷的皇后，一定有着不平凡的過去。
當時他們三人大人挨在一起講了許多我們兩個小孩子不太聽得明白的話。只見那個“張統領”最後滿意地離開了，然而事情卻並非就此結束。在那之後，有更多的商隊陸陸續續地送來一箱又一箱的金子。
我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些真的是金子！
九娘似乎並不太在意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而是取出腰間的玉笛，背起姬煊爲她專門雕制的銀面二十四骨傘，說道：“雲哥哥，你再不練功，小心孃親又要來收拾你！”
我無奈地癟了癟嘴，拿起放在腿邊的長劍，追着九娘練武去了。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到夕珈。一直都是姬煊叔叔照顧着我和九娘，我問過姬煊叔叔夕珈到哪裏去了。但他總是笑而不語，看向山門外那片空地上正在修建的殿宇樓閣。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亮得刺眼。他看得呆住了，卻突然眼前一黑。
“別看了，看久了會得雪盲症的。”
我拿開九娘蒙在我眼睛前的手，很感激她的體貼，對她笑道：“好了，快跟上姬煊叔叔，不然要落在後面了。”
這是我和九娘度過的第一個冬天，那片“空地”上的殿宇樓閣已經修建完畢。我看見一襲紅衣的夕珈捧着日漸大起來的肚子站在殿宇門前，微笑着迎接我們的到來。
姬煊叔叔急切地走上前去攬住了夕珈的雙肩，關心道：“天這麼冷，你身子重就不應該出來吹風。”
夕珈溫柔一笑，說道：“我又好久沒有見到阿雪和雲因了，很想念他們。”言罷，她朝着我和九娘張開了雙臂，示意我們走過去。九娘開心的提着裙子跑過去，抓住了夕珈的左手，嗲聲嗲氣地喊了一聲“娘”。
而我，卻在心裏猶豫了好久，才塔上了夕珈的右手。吞吞吐吐地喊了一聲“師父”。
這座宮殿，很快成爲了我們四個人的新家。但家裏來了好多人，不，應該說人真的真的是太多了！
奇怪的是，那些人和我、和九娘差不多大，都是一些年輕貌美的小女孩。
九娘偷偷地告訴我，我們現在住的宮殿叫作“鬼宮”。
大明元年冬，我十一歲，九娘八歲。
在鬼宮的祭祀壇上，夕珈披着火紅的金絲斗篷，那是和她的紗衣一樣的紅，和她的眼神一樣如烈焰般的紅。我當時覺得很冷，因爲滿頭都落滿了鵝毛般的大雪，但看到了挺着肚子卻精神滿面的夕珈，我忽然之間不冷了，還覺得很暖和。
還覺得，那一刻，夕珈給我帶來的感覺很神聖，神聖到不允許我把思緒僅僅停留在自身的冷暖之上！
她冰冷卻激情的宣告，清凌凌地在大雪之中響起。
“我就建這鬼宮，殺盡人世間的貪嗔癡惡！”
殺盡，人世間的貪嗔癡惡嗎？
如果真的可以，就不會有我這樣大的孤兒，要過上豬狗不如的生活了吧……
這個新的家，越來越不像家了，更像是一個組織。夕珈和姬煊叔叔每天都在忙，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忙碌些什麼，直到有一天，一個白淨清秀卻讓人覺得像霧一樣的女孩子被帶回了家。
夕珈拉着那個女孩子的手，搭上了我的手，說道：“阿因，這個女孩子以後就在跟在你身邊了。”
我不太理解的看着夕珈，問道：“爲什麼？”
夕珈說：“阿
因你要去參加了殺手訓練了，雖然不是我親生的孩子，但我一直都把你看作我的孩子。所以，面對那樣的艱苦的訓練，你需要有一個人在身邊照顧你。”
殺手訓練？
我驚慌地拉着夕珈的袖子，問道：“爲什麼？那阿雪呢？”
“阿雪也要訓練，只不過不和你在一個地方。”
“不和我在一個地方？”我預感到了什麼不太好的事情，“那我是不是再見不到她了？”
夕珈溫柔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說道：“不要擔心，很快你們又可以在一起玩耍了。”
就這樣，她扔給我一個陌生的小女孩和一道強制的命令，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她說得很對，我很快又見到了九娘。雖然是在兩年後，但每天艱苦的殺手訓練和與夕珈學武沒什麼區別，能讓我很容易忘記飛逝的時光。
再見到九娘時，她已經退卻了作爲“阿雪”的稚嫩。火紅的錦緞代替了原來的淡青色綢衫，一頭黑髮不再用流蘇白蓮絹花紮成童子頭，而是鬆鬆地散開，在腦後簡單地挽起來。這樣的成熟，與她十歲的年齡實在不符。
“雲哥哥，好久不見。”
聲音比以前更爲清麗，不再有那樣嗲聲嗲氣的稚嫩，反而讓我有些不太習慣。唯一不變的，是她腰間的那支玉笛和背後的銀面二十四骨傘。
“是啊，阿雪，好久不見……”
我覺得說得有些勉強，因爲我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隱隱的失望。
“雲哥哥，以後不要再叫我阿雪了，我被封爲鬼宮的紅蓮聖女，叫我火蝶九娘吧！”
“九娘……”
“雲哥哥，你的手臂怎麼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深一道淺一道的鞭痕泛着不同的紫紅色，着實有些瘮人。我不好意思輕輕放下挽起的袖子，對她笑道：“沒什麼，這傷口早就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麼？”
不用她這樣問，我也時常在問自己，真的就不痛了麼？
鬼宮有四個司，風、雨、雷、電。九娘將我分到了風司，意欲將我訓練成爲風使者，以打探情報和秒殺單個敵人爲主要任務。訓練我的是一位比我年長一些的姐姐，我不會忘記那池冰涼的湖水。
脫光了衣服，站在結冰的湖面上，不斷冒出來的寒氣從腳底板一點點鑽進皮膚裏，激得我直打寒顫，凍到麻木。
“從今天開始，你就在這裏練劍。”
那個漂亮的姐姐扔下了一本祕籍，就冷漠地離開了。祕籍離我有些遠，我想要走過去拿到它，可是忽然發現雙腳根本動不了。若是想要擡起雙腳來，必然會撕掉一層皮肉。
“阿因，我撿給你。”
白霧說着就要走上結冰的湖面，她那麼柔弱怎麼可能經得起這樣的寒冷？
“不用，就讓它放在那，我會想辦法拿到它的！”
不記得練習了多少個日夜，從運功到聚氣，從提劍到揮劍，一遍又一遍，一招又一式，反反覆覆，廢寢忘食。
在能夠毫髮無損地離開冰面之前，那個訓練師都會定期來查看一次，只要達不到她的要求就會被鞭打。手上的這些傷痕，正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我恨過，怨過，想要放棄過……
可是，我心裏很清楚，要徹底擺脫受人欺壓的生活，就必須得有一身傑出的本領來保護自己，甚至是——保護心底裏最想保護的人！
我握了握九孃的手，問她：“我的手很冰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