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眉登時睜大了眼，凝視了蘇小墨幾秒，忽然單膝跪地，行禮道：“蘇綠眉，給墨郡主請安。”
“大明皇帝殺我全家，這墨郡主的稱呼也已經蕩然無存！”蘇小墨扶起綠眉，言語中有些激動，問道：“莫非綠眉姐是我蘇家人？”
綠眉替她點上了蠟燭，解釋道：“大小姐，你那時還小，可能並不記得了。我是在你娘身邊伺候的義女，我或多或少也能算是你的半個姐姐。在你很小的時候照顧過你一段日子，後來我爹爹把我贖了出來……”她注視着蘇小墨的雙眸，那是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大小姐，其實當時逃出來的，並不是只有你和爺爺，還有夫人！”
“你是說……我娘？”蘇小墨顯得難以置信，一把抓住了綠眉的胳膊，激動道：“我娘在哪裏，你帶我去見我娘吧！”
綠眉並沒有直接答應，而是回憶起了那場熊熊大火，那次奮不顧身地搶救。
“記得那時火勢很大，我衝到夫人的屋子裏，看着她甩出那三尺白綾……”
好嗆……咳咳……好難受……
蘇綠眉同夫君阮溪嵐冒着熊熊大火衝進了被火光籠罩着的蘇家宅院，火勢實在太大，把房樑屋瓦燒爛了，發出刺激性的氣味，嗆得他倆直咳嗽。
可是，明知道這火可能會令他們有去無回，他們還是義無反顧的衝了進去！
蘇夫人是綠眉的義母，她必須要把夫人救出來；綠眉是阮溪嵐摯愛的妻子，他要護得她平安。即便終究不免一死，也要守護在一旁，陪她走過黃泉之路……
終於避開了烈焰，找到了夫人的房間，幸好火還沒有燒到這裏來，二人推門而入。
看着蘇夫人將三尺白綾甩上房樑，綠眉驚恐地叫道：“夫人！夫人你在幹什麼！”說話間，阮溪嵐已經掠過身去將站在凳子上準備自縊的蘇夫人救了下來。
“綠眉，你來這裏做什麼？”她使勁地推搡着綠眉和阮溪嵐帶着哭腔，“你們快走，快走啊！”
綠眉道：“夫人，你和我們一塊兒走吧！現在還來得及！”
“不，我不……”她話還沒說完已被阮溪嵐一掌打暈。阮溪嵐將夫人扛上肩，對妻子說道：“先逃出去再說，這裏太危險了！”
宅院一共有三四道門，他們撿了火勢最小的一道門衝了出去。
綠眉邊跑邊回頭看了一眼甩在身後那被烈火包裹住發出噼啪聲響的蘇家別院，她覺得心裏有些不安，那噼啪聲中似乎還摻雜了點別的聲音。
淒厲的喊叫……
院中大樹倒地……
似乎有幼虎的嘶吼……
還有，小孩子的哭聲！
她猛地停住了腳步，拉住跑在她前面的阮溪嵐，說道：“相公，我們再回去一趟吧！墨郡主……墨郡主還在裏面……”
阮溪嵐看了看綠眉，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蘇夫人，點了點頭。他們將蘇夫人藏到了離宅院稍遠一點的樹叢之中，折轉身去尋找火海之中的蘇小墨。
“可是，你們沒有找到我。”蘇小墨打斷了綠眉的回憶，“不然，我們也不會現在才得以見面……”
“是姐姐無
能，沒能在當時找到你們，將你們帶來楓林鎮。不過……”綠眉從手腕上卸下了一串小鈴鐺，套在蘇小墨的手上，“我們找到了這個。”
“這是？”
“這是在你週歲的時候我送給你的，夫人很喜歡，便一直給你戴着了。”提到蘇夫人的時候，綠眉嘴邊掛着笑容，眼中卻盈着淚花。
蘇小墨撫摸着手上的鈴鐺手串，彷彿是摸到了孃親的臉頰、孃親的手背，似乎是觸摸到了屬於孃親的味道。她展開手掌緊緊地握住那串鈴鐺，想要把它捂熱，捂熱……好像這樣，可以更真切地感受到那只有孃親才能帶來的溫暖。
“你們折回來找我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和爺爺逃走了。那隻東珠靈虎，是和我們一起逃走的。原來你是我的義姐，怪不得你認識我的二禿子！”蘇小墨抿了抿嘴，問道：“綠眉姐，你們救出了我娘，那麼，她還活着麼？”
綠眉顯得有些難以啓齒，眼神有些閃爍，勉強道：“後來，我們又回去找夫人，她……”
“她怎樣了？”
“大小姐，你若是想要去見夫人，我可以帶你去。”
“現在嗎？”
“現在！現……啊——”綠眉剛推開門，忽覺腹中一痛，便捂着腹部蹲坐下來，額頭溢出汗來。蘇小墨緊張地扶住綠眉，復又搭上了她的脈，不好，胎相有險！
將綠眉扶上牀，服侍着她躺下後，蘇小墨摸索到了火摺子，吹燃點了蠟燭。
除了燭芯被火燒到的焦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香……
這是什麼味道？
蘇小墨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使勁嗅了嗅，發現只有自己的手靠近鼻孔的時候香味才比較濃烈。這分明是，麝香草！
《述異記》雲：“麝香草，一名紅蘭香，一名金桂香，一名紫述香，出蒼梧、鬱林郡。”麝香草似紅蘭而甚香，可以驅蟲，但卻有着劇毒。
一定是剛纔拍了綠眉的那一掌，麝香草屑順着力道滲入了腹內。可是綠眉如今身懷六甲，怎麼會攜帶這樣的香草？
綠眉看出了蘇小墨眼中的疑惑，解釋道：“大小姐，因爲當初沒有救出你來，我們都以爲你已經不在人世。所以今天見你騎着那東珠靈虎，便以爲……”
“以爲我是殺害了自己和爺爺的仇人，想要下毒麼？不想，你反而被我害了。”蘇小墨扶着綠眉坐起身來，忽然鬆了緊鎖的眉頭，“那麼現在，感覺好些了麼？”
“在懷有婉兒之前，就有大夫和我說，我這輩子都享受不到兒女繞膝之福。”綠眉微微一笑，“不想，就在幾年前，有一個江湖郎中送了我一包藥……後來試探着吃了，果然懷上了婉兒。”
“那如今，婉兒又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蘇小墨甜甜地笑起來，兩隻小酒窩盈着暖意，“幸好幸好，我剛纔的力氣不那麼大。”
綠眉撫上蘇小墨的手背，眼神溫柔，說道：“最近總是陣痛，不知道和這孩子有沒有緣分。不過，與大小姐重逢，綠眉無比開心！”
蘇小墨道：“綠眉姐不要胡說，寶寶肯定會平安出世的。還有，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蘇家已亡，我不過一介平民，不是什麼墨郡主，亦不是什麼蘇家大小姐！我只是蘇小墨，如此而已。”
“那麼小墨，你要重新振興蘇家嗎？”
“當然！”蘇小墨的眸子裏滿是堅定，不容人質疑。
“那麼小墨，你確定你已經有足夠
的勇氣面對一切了嗎？”
蘇小墨忽然一笑，說道：“我是從鬼門關裏爬出來的，什麼都不怕！”
“那好，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看你娘。”
關山夢裏，歸來還又、歲華催晚。
鈴鐺密寄思女情，一看一回腸斷。
待殷勤來探，舊遊鶯燕，水流雲散。
“娘……”
墳頭早已草青青，爲人女兒遲來晚。原來綠眉說要帶她見孃親，便是來見孃親的孤墳。蘇小墨撫着石碑上刻的陰文，每一筆的凹槽裏，似乎都有着孃親的味道，陌生卻親切。她的手指摩挲着，漸漸磨掉了一層皮，石頭紋露間隱約可見點點血絲。
眼淚順着臉頰，流進嘴裏，說不出的苦澀。
“綠眉姐，我娘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沒有找到你之後，我們折回去找夫人，可是……沒有看到她。”綠眉輕嘆一聲，繼續說道：“當時我們猜想，夫人要麼是醒過來然後逃走了，要麼就是沒有醒過來，被人挾持走了。”
“後來，我們在青石崖邊找到了她。”
“我娘……跳崖了？”
“不，她可能是被人追殺到了那裏。因爲，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一箭穿心，救不回來了。”綠眉眼裏閃着淚花，滿臉愧疚道：“如果當時沒有放她一個人在草叢裏，就不會，就不會這樣了……”
綠眉話音未落，蘇小墨哭聲又起。
“從我有記憶起，就只和孃親呆過一年……只有一年……爲什麼，爲什麼要這個樣子？他們爲什麼連一個柔弱的年輕母親都不肯放過，爲什麼！”
淒厲的哭聲變得狠辣，蘇小墨捏緊了拳頭，狠狠地砸向跪在膝下的石磚，手上的關節處都已經血肉模糊，可她渾然不覺，只想把滿腔的怒火通過這一拳又一拳砸下去！
而這一拳，卻砸到了一片柔軟，還有些光滑……
原是砸到了房文風的大腿上，他一把將蘇小墨攬到了自己懷裏，輕拍着她的背，柔聲道：“小墨，你放聲哭出來，哭髒了衣服不用你洗。”
蘇小墨沒有力氣和房文風脣槍舌戰，腦袋抵在房文風的懷裏，放任自己嚎啕大哭。自爺爺去世以來，她再也沒有這樣痛快地發泄過了，此刻跪在孃親的墓碑前，靠在值得信賴的朋友懷中，她再也不用強裝歡笑……
回到“郎來客棧”時已近中午，阮溪嵐早已做好了午飯等着他們回來。蘇小墨微笑着夾起一塊醬香豆腐，細細嚼了，誇讚道：“姐夫的手藝真好！”繼而拐了拐房文風的胳膊，挑釁道：“傻子，這兩天你也沒跟人家好好學學？”
房文風夾了根青菜放到蘇小墨碗中，陰笑道：“小墨，是不是你擔心以後沒得吃啊？”
等等……他會不會做飯關自己毛線事啊！蘇小墨感覺到自己的雙頰有些微燙，估計是紅得不像樣了，忙擡起碗來使勁扒飯，以作掩飾。
一桌子的人都看在眼裏，笑在心裏，也不揭穿。
這頓飯，吃得很溫馨，有了綠眉帶來的喜訊，更是錦上添花了。阮溪嵐爲此抱着綠眉轉了好幾個圈，直到她不滿地敲着他的腦袋，才肯把她放下來。
“別轉了別轉了，小心把孩子又轉沒了！”
“眉兒，我開心……”
蘇小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綠眉道：“綠眉姐，你說幾年前有個江湖郎中給了你個方子，能讓我看看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