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是警方派來殺自己的嗎？那自己爲什麼不殺了她？爲什麼在她走了的這半年裏發瘋似的到處找她？
再多的情愛，換來的，也只有這冰冷的一刀嗎？既然如此，那可以不用情了嗎？那可以就這麼算了嗎？到底該怎麼辦，自己以後的人生，方曉以後的人生，如此緊密的聯繫，他們兩個誰也逃不開……
蘇尹悲哀地問自己。
翌日清晨。
方曉還在睡夢間，就被小微給拉起來了。
她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執着的少女：“你怎麼來了，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明明記得上牀前是鎖了門的啊。
“方小姐，你別忘了我是少爺的貼身女傭。而且我跟管家的關係那麼好，要拿一個鑰匙還不容易啊？”小微頑皮地翹了翹嘴角，“我這次來，是想方小姐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少爺的，少爺今天很不舒服的樣子。雲遙小姐勸他吃藥，他都不吃。”
“他有易雲遙就夠了。”方曉漠不關心地道，“以前的我本來就是易雲遙的替代品，現在正主回來了，我這個替代品也可以歇歇了。小微，我真的很累，如果你沒事的話，就請你出去吧。”
“我……方小姐，你要知道，少爺對你的心……”小微還是想說一些什麼，就被不耐煩的方曉給厲聲打斷：“夠了！小微，我現在要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你爲什麼要逼我？爲什麼要逼我？我真的不想你們後悔……我真的不想……”
不想殺他啊。可爲什麼你們都要逼我到他的身邊去呢？
“方小姐……”小微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你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半年前的你明明就不是這樣的，那麼溫柔可愛大方善良的方小姐，現在怎麼會成了一個這樣脾氣暴躁又古怪的人呢？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小微的淚讓方曉的心微微一軟：“小微，物是人非，很多事情都過去了。人都是善變的動物。我不是過去那個天真愚蠢的方曉了，人總是要學着長大的不是嗎？你也是一樣，你也會長大。等有一天你終於長大了，就可以明白我的心思了。我並沒有變，是世事在變。”
“小微不懂你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變不變的，小微只知道，以前的方小姐是不會這樣吼小微的！”小微倔強地睜圓了含着盈盈淚水的雙眼，“小微知道，這並不是你原來的面目，方小姐是受傷太重了，纔會變得像刺蝟一樣，刺傷別人，又苦了自己！”
“我沒有……我沒有……”方曉麻木地搖頭，企圖用長久以來的堅冰保護自己，正當她又想故技重施地關門時，小微卻阻止了她的動作：“方小姐，我求求你去看看少爺吧。如果你再不去看他，恐怕少爺今天就要死在你手裏了！”
“你騙我，我不相信！他不會死的……”方曉突然尖叫起來，“蘇尹怎麼會死，蘇尹他不會死……”說着說着，她的淚也掉下來，“他不會死……”可是她卻要他死。
“你心裏還是愛着少爺的吧，爲什麼不去看他！爲什麼進了蘇家又要逃，如
果你不是真的愛少爺，你有必要這麼心虛嗎？你還愛他啊。方小姐！”小微一言點破了方曉那深埋心間的心思。
方曉的腦中霎時驚雷乍現！
方曉狀若癲狂地推開她，急速關上門。她蹲下身抱緊自己，着魔似的不斷重複：“我不愛他，我不愛他，我不愛他……”像是在驅趕着什麼，又像是在加深着自己的印象。她就這麼喃喃自語地過了一個上午。
時間在她麻木不仁的眼裏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再次打開門的時候，門口沒有了人。方曉也舒了一口氣，她提着自己的園藝工具，向花園走去。準備好好地修建上次那顆未修完的小樹苗。
正修到一半，又聽到幾個人在那裏說：
“我聽說啊，少爺恐怕是命不久矣了。你看看少爺那個虛弱的樣子，尤其是前幾天冒雨出去了以後，整個人變得更虛弱了。唉，真可憐啊。”
“是啊，還說是爲了找他以前的那個女朋友，就是懷着孕的那個。真不知道少爺是着了什麼魔，那個女人我看過，也不過就是那樣子，有什麼好看的。真不懂少爺是怎麼看上她的。唉！”
“英年早逝啊……”
絮絮叨叨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是幾個在八卦的女傭。
方曉手中握着的剪刀直直地插入那帶着芬芳的泥土中，這一瞬，她的腦子裏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行字在提醒着她：蘇尹要死了，蘇尹要死了……
她恍恍惚惚地向蘇家的主臥室跑去。無視那驚訝的衆人，她以從未有過的速度衝到了蘇尹的牀頭，看着他那青白的臉色，她的心都快要碎成一片一片了。他正在睡着，還是昏迷？
正在這時，一個清甜的女音從身後傳來：“我就知道，方小姐你會來的。現在果然來了。你看看蘇尹吧，他現在好虛弱。”
“蘇尹……”方曉喃喃地念出這兩個字，恍然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自己居然在看殺母的兇手，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她要殺了他，要殺了他……方曉的手下意識地摸上了蘇尹那白皙的脖頸，“我，我……”她快流下淚來，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雙手。
“方小姐，我知道你還愛着蘇尹。如果你還愛他的話，就好好地照顧一下他吧。畢竟他現在的身子這麼虛弱。你好好地看管一下才是。”易雲遙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蘇尹愛的是你。不是我。但是他也許連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心的都不知道，纔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他怎麼會成了這樣？”方曉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她怎麼可以問？她不能問！內心的兩股力量不停地在進行思想鬥爭。她的大腦一片混沌。
“他經常親自出去找你，茶不思飯不想的。有時半夜三更都會出去。風吹日曬，就算是鐵人也會病倒的呀。唉……”易雲遙說到這裏，言不由衷地嘆氣：“你知道嗎？他常常在路上的時候到處看，看到哪一個人的背影像你，或者側影像你，就會衝上去問她是不是方曉。這樣的情形不知道
有多少次了。我幾乎都懷疑他是中魔了。”
“不，不……”方曉痛苦地搖着頭，“他不該去找我。”不該在傷我那麼深之後又來愛我。不該啊。她的內心在泣血：“我不要他再來找我了，我好累，我好痛苦……”殺母仇人的身份成了他們兩個永遠的阻隔。
什麼都可以原諒，但是血海深仇可以嗎？但是天人永隔可以嗎？
天人永分留泱泱長恨。這恨與愛的交織讓她恨不得死去，恨不得重新走這人世一遭，恨不得從來沒有遇到過眼前這個人。如果上蒼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保證不會去S大，保證不會在林家當女傭，保證不會遇到蘇尹。
“方曉小姐，你也要知道，蘇尹他……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蘇尹他是個不會愛人的人。你知道嗎？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我，他之所以這麼瘋狂地尋找我，是因爲他對於欲求而求不得的東西是最爲執着的。我只是他心中和林翊軒競爭的執念罷了。但是你不同——”
“我有什麼不同呢？我還不是你的替代品。”方曉哭道：
“你總比我幸運點。他好歹對你還有執念，我除了孩子還有什麼呢？現在連孩子也沒有了，我該怎麼辦。當初失去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和蘇尹唯一的聯繫樞紐沒有了。當初知道我媽被蘇家那場大火給活活燒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和蘇尹今生今世，不，是永生永世都完了。”
“不……你不要這麼想，蘇尹他是真的愛你的呀！”
方曉哽咽得不能自己：“愛有什麼用，可以把我的孩子換回來嗎，可以把我的母親救回來嗎？血海深仇比天高。我此生此世跟蘇尹再無聯繫了！除非是他死，要麼是我死。只有我和他任何一方死了，我和他纔會有可能……”
可是她卻沒有注意到，牀上的蘇尹已經醒了。他靜靜地聽着方曉的言言語語，等她說完了，才緩慢地張了口：“既然如此，方曉，你去幫我倒最後一杯黑咖啡來，可以嗎？我想喝你親手泡的咖啡了。”
方曉的心一驚，她轉頭死死地盯着蘇尹。心念電轉：他是想幹什麼？給她機會讓她殺掉他嗎？不，不……方曉很想拒絕，但一想到母親的死，她連一個不字都無法說出口。最後只得乖乖地到廚房去衝咖啡。
一旁追趕而來的小微看方曉一邊衝，眼淚一邊掉，心疼得不得了：“方小姐，你不要給少爺衝咖啡了。一千杯一萬杯咖啡都敵不過你對他的溫柔一笑啊。我求求你。停止恨吧，停止痛吧。這樣對你和少爺都好！”
過了好半晌，方曉才幽幽地問：“小微……你知道自己親人死在自己愛人手中的滋味嗎？你知道那種地獄烈火般的仇恨啃噬着你的心靈的時候，有多難受嗎？你知道看見殺母仇人而下不去手時，那種悲哀嗎？”
小微被問得啞口無言，她定定地看了方曉半晌，才道：“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只要兩個人相愛，什麼困難什麼險阻那都不算是事，除非其中有一個人想要放棄了。纔會爲自己的退出找藉口！”
（本章完）
